第二天一大早,李川便打著哈欠出現在了車間。
“怎麽這麽困?昨晚沒休息好?”出於對朋友的關心,我走到李川面前輕聲問道。
“哈哈哈,別提了,昨天晚上我們幾個喝了點酒。你不知道他都開始說胡話了。”李川用手指了指坡腳男孩說。這倒讓我吃了一驚,看著怪老實的一個男孩,沒想到他竟然也喝酒。
“哦哦,那他說啥胡話了?”我順著李川的話接著往下問。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竟然問我們幾個怎麽學英語?怎麽學數學?怎麽考上好高中?你說他是不是喝醉了,問我們幾個學渣這種問題,我們哪知道啊?”李川神秘兮兮地問。
我笑了笑,說道:“這有什麽不相信的,不過這種事情,可以讓他來問我嘛!我多少還能給出一點建議。”
李川朝跛腳男孩揮了揮手,那個男孩便走了過來。
“兄弟,你要是想問學習考學上的事情,你還是問我這位老鄉吧!她比我們專業多了!”
“哪有?快別這樣說。不過你要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你。”我對跛腳男孩說。那跛腳男孩不自在地撓了撓頭,顯然他對李川把他昨晚喝酒的故事傳出去有些不滿。
不過,李川一點都不見外,他一隻胳膊搭在那個跛腳男孩的肩膀上,一隻手拿著包子。他說:“好兄弟,你不用客氣,都是自己人!有什麽該問的,隨便問。我這位老鄉人美心善。”
那跛腳男孩張張嘴,想問些什麽……
這時候,組長已經拿著單子站在大家面前,看得出來,她很生氣。
我們立刻解散,回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那數據表往桌子上一拍,憤憤地說:“看看你們做的工件,這都來了多長時間了,這麽低級的錯誤還能犯?”她喋喋不休地辱罵著。
“今天的工作,上午把這些不合格的工件重新返工,下午再做一批新的工件。”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早晨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就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是個人都不會開心的。
唐師傅衝我們揮了一下手,我們幾個怏怏地跟在師傅後邊,一個一個地檢查昨天做的板子。
好在我們這個小隊做的工作還算比較合格,很少有不合格的產品。
“行了,行了,大家都別往心裡去。快去幹活吧!”唐師傅拍拍李川和跛腳男孩的肩膀,安慰我們道。
跛腳男孩今天有意無意地幫我完成我的工作,因為我做的實在是太慢了。
“謝謝你啊!”我衝他笑了笑。
“嗯嗯,沒事。”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麽似的,說道:“我還是想問一下最開始問你的那個問題?”
我愣了一下,快速地在腦子裡思索,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是什麽問題啊?
“哦,你是說我為什麽會來工廠打工?”
跛腳男孩點點頭。
“嗐,本來說著去一家報社實習,但是由於種種原因,最終沒能去成。著急之際,我室友看見了這則消息,我們沒多想,就來了。不過當作生活體驗也很好!”其實,大家都知道這種體驗並不美好。
“那……那也就是說大學生在就業方面還是有優勢的?”
我這才明白,原來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已經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讀書了。
我想了想,慎重地對他說:“說句實話,我不知道大學生就業有沒有優勢,畢竟我也初入社會。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讀書學習肯定是有用的。咱就說個最現實的吧,在這裡打工只是我們眾多選擇中的一種,而且是相對較差的一種選擇。因為有學歷支撐,我們隨時可以換份工作。但對有些人來說,來這裡打工就變成了必然,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男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問:“那姐姐,你說我是複讀一年,爭取考上一個公立高中好?還是攢點學費就去讀私立的學校?”
從他清澈的眸子裡,我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個男孩心底的力量。
“我覺得拋開具體環境,單純討論好壞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公立高中自然有它的好處,私立高中也會有自己的長處,如果非要二選一,我覺得你可以從學校、家庭和自身三個方面去思考,這樣做出的決定相對理智一些。”
男孩點點頭。在我的印象裡,這個男孩對我說的所有話都十分認可,可能他認可的並不是我,而是他向往的東西的一種物化代表。“我明白了,謝謝姐姐!”
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明白,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不也有許多不懂裝懂的時刻嗎?
後來的幾天裡,我發現跛腳男孩身上的那種樂觀和開朗消失了,他開始嫌棄自己工作的無聊,開始反思自己工作的薪資。也許在別人眼裡,這是一種壞的征兆。但我卻認為,這是一種變好的征兆,人最怕的就是溫水煮青蛙,當一個人對自己的周邊環境十分滿意時,他是不會去思考如何提升自己的。當一個人對身邊的一切提不起興趣時,他將面臨兩種出路,一種是消極的自生自滅,一種是積極的自我改變。無疑,跛腳男孩正努力讓自己變成更好的人,而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竟參與了他生命中這場偉大的蛻變。
有一次,李川神秘兮兮地走到我身邊,對我悄悄地講:“給你說件怪事。”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帶起來了,我看了他一眼,低聲說:“說來聽聽。”
“就是他……他……”說著李川用手指了指跛腳男孩。
“他怎麽了?”我一看是關於跛腳男孩的,更加好奇了。
“今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我起床上廁所,看見他拿著那種英語小本本在走廊裡背書。 ”
我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點點頭說:“這說明啥?說明他是一個聰明人。哈哈,那你呢?打算啥時候改變一下。”
“我?說實話,我也有點羨慕他,能在這個年紀吃到生活的哭,然後還能選擇繼續回去讀書。”
我實在難以相信這種話竟然是從這個外界認為叛逆男孩的口中說出。
“那你呢?你不能嗎?”在我的世界裡,我總覺得一切都是可能的。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不能,有些事可以回頭,但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說:“沒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一聽這話,他瞬間收起了失落,滿臉期待地給我講他的構想:“你知道嗎?等我乾完這一個月,我的錢就攢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在咱們家那邊開一個奶茶店,到時候,一定請你喝奶茶。”
我嘿嘿地笑了起來,滿口答應:“一定!一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理想,也許它沒有那麽偉大,但它卻足夠支撐自己走過艱難的時光。
後來,因為家裡有事,我在廠子裡待了不到一個月就離開了。由於走得急,我沒有來得及加他們的微信,甚至連跛腳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往後的日子裡,每當我走進奶茶店,我都會幻想從櫃台後突然出現李川那熟悉的臉。
每當我踏進教室,我都不自覺地想起那跛腳男孩。
我像一滴露珠落入人潮的池塘,泛起的漣漪既影響了我,也感染了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