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旺又和盼盼吵架了,這次是家旺發火兒最凶的一次,三十多歲的年紀,結婚已經快十年了,吵架的原因其實就是一些柴米油鹽的瑣事,不知為什麽,家旺覺得自己對妻子盼盼越來越沒有耐心了,在家裡稍有不如意就衝她發脾氣,很多時候往往是火上來了,朝著盼盼發了一半,自己都覺得理虧,可是他往往又是煮熟的鴨子嘴硬,不願意承認錯誤,這時候的家旺往往選擇推門而出,找朋友閑聊或是到外邊冷靜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回家——孩子都在上學了,日子總得過下去吧。
曾經聽一位大師說過一句話,人家說,沒出息的男人愛談論天下大事。要是按照這個來講,家旺應該就是人家說的那種人,自己在無事靜坐的時候就愛瞎琢磨什麽是幸福,是金錢無數?是美女成群?還是權力遮天?聲名顯赫?這些能做到的人畢竟是少數,自己就是一個凡夫俗子,沒有那麽大的志向,在全國十億人裡面,自己論長相,長相不出眾;論能力,能力不突出;提背景,背景不顯赫。就是芸芸眾生裡的一粒塵埃般的平淡無奇,對於自己而言,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心裡沒有煩心事兒,身上沒有痛和癢,這樣的生活就是幸福的生活了。要用這個標準定義幸福,它不就簡單了嗎;那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看得開,要隨遇而安,要知足常樂,要順勢而為……一切想透了,家旺的心結打開了,心裡那團莫名的火兒也滅了,不再那麽別扭了。
坐在河邊的大柳樹下,朝霞將天空打扮得近乎輝煌,看著面前墨綠色的河水,家旺似乎覺得潮濕也有重量,都能感覺到清晨的寒意潑灑在自己身上,讓他感覺到一陣一陣的涼,望著不斷飄落的柳葉,他對自己說,自己就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卻總想著能呼風喚雨,叱吒風雲,內心能不焦慮嗎?心裡焦慮的自己無意間就會有股子無名的火兒,可是,和自己風雨同舟的妻子又有什麽錯呢?她無怨無悔,任勞任怨,無論自己做什麽決定,她總是那句話“你比俺有學問,俺信你。”可是自己又給了她什麽呢?外人對自己有丁點兒的幫助的時候,還不忘念人家的好兒,自己在外人眼中是個好脾氣,在家裡這麽對盼盼是不是太……他狠狠地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他摸到了自己袖子上的那塊補丁,那是自己上樹捋榆錢的時候被樹杈刮破的,盼盼將這個洞打了補丁後,覺得難看,就在另一個袖子相同的位置也補了相同的一塊,很多人看後直誇盼盼的手巧呢。
“是啊,能娶上盼盼這樣的老婆是自己的幸運呢。”家旺撫摸著袖子上的補丁望著空中悠然漫步的白雲對自己說。
望著天上漫步的白雲,聽著葦河水的竊竊私語,家旺的思緒又飛回了以前……
家旺記起自己高中畢業參加了高考後,灰頭土臉的回家等通知,他知道老槐樹下面那些長舌婦們會怎樣編排他,他也懶得去和他們計較,一個人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一張嘴能說得過所有人啊?再說,他也是個務實的人,不會,也沒時間和別人斤斤計較。
將學校的行囊丟到家裡後,他就開始下田拔草了,正式成為了一名農民,不對,應該說是正式回歸了農民行列。
那天,家旺吃過早飯,準備去田裡拔草,正是盛夏季節,光照足,雨水也勤,地裡的莊稼正長呢,雜草也長,所以無事可做的家旺就往地裡跑,拔一棵草就少一顆,總不能添壞處吧。家旺雖然說不出什麽高深的道理,
但這些常識還是有的。 在村頭,家旺被二娃攔了下來,說是要帶他趕場子。
“趕場子?咱們、能成嗎?”家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呀,你個書呆子,別人能成咱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怎就不成?”二娃這張嘴從來都不曾饒過誰,
二娃告訴家旺,這一帶的村子,趕場子可是莊戶人收入的大頭兒,幾個人相互幫襯著,拉起一輛車,帶上簡單的行李,在收了麥子,種上秋茬莊稼後,便開始結伴外出,他們一路上居無定所,行無定式,采蘑菇、摘野果、弄藥材,也幫別人乾零活,總之,能幹啥就幹啥,能掙到錢就成,晚上就地睡帳篷,餓了,三塊磚支起鍋,隨便找點兒乾草什麽的一燎就是一頓飯,將就著有啥吃啥。趕場子的人一般是圍著家鄉轉一個大圈兒,沒什麽意外,收秋前回到家裡。
“要是能弄到點兒小錢感情是好事”家旺動心了。
說走就走,二娃、家旺還有村上的順至和狗剩,四個後生經過一番簡單準備就拉起架子車出發了。
他們四個都沒有趕場子的經驗,只是從別人口裡聽到過一些關於趕場子的事兒,四個人年紀相仿,一拍即合,他們順著鎮上的馬路有說有笑的走著,倒也是蠻快活的。
快出西臨縣界的時候,他們遇到了老於頭兒。
老於頭兒是二娃的遠房叔叔,解放前鬧水患的時候,老於頭兒的父親逃難到了這裡,被人家招贅過來,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雖然兩家相距有些遠了,但兩家人的來往一直就沒有斷過。所以,二娃和老於頭兒並不生分。
老於頭兒聽他們說了原委後,皺起了眉頭,:“就你們?趕場子?你們把應手的家夥式兒準備的怎樣了?聽我說說,你們對照一下啊”
二娃他們不由得升起一股子不詳的感覺,
老於頭兒說:“趕場子往往要鑽林子,眼下這天兒,又潮又濕,蚊蟲也多,你們帶蚊帳了沒有?天潮睡地上會生病的,那麽帶防水雨布了沒?做飯時就那麽巧趕上水井或是河?水壺呀,水桶呀啥的也得備上,準備一些水;采到了東西放哪兒,還得準備幾個袋子,另外,在外頭,人地兩生,應手的家夥也不能少,像砍柴刀、斧頭,火柴什麽的都得備上,還得備上創傷藥,換洗的衣服,簡單的修車工具……”
聽老於頭兒這麽一說,大夥兒都蔫了,架子車上除了四個鋪蓋卷兒,啥都沒有,大夥兒的美好憧憬被擊得粉碎,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耷拉著腦袋蹲在地上。
老於頭兒又開始給大活兒打氣:“不當緊,沒帶的東西我這兒有的給你們帶上,沒有的現在就張羅,在我這兒備齊了再出發吧,出去闖蕩一下,歷練一番總是好事兒。”
從老於頭兒那裡,家旺他們還知道了趕場子的其他一些學問,像趕場子不能順著大路跑,偏僻的旮旯角落裡人去的少,更容易得到好東西;趕場子還要趕時間,盡量走到別人前頭,要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邊那可就沒你啥事兒了。趕場子還必須得趕上時令,哪裡有啥出產一定要心裡有數,要是因為眼下的芝麻錯過了下一個地兒的西瓜也是得不償失的……
就這樣,家旺他們四個人在老於頭兒的幫助下,重整了裝備,開始了他們人生的第一次趕場子……
望著天上的白雲,聽著腳下的水聲,家旺難免一番感慨,自己如果做過正確的選擇,那自己最正確的選擇或許就是跟著二娃的那次誤打誤撞的趕場子。
家旺是和二娃他們趕場子時偶遇盼盼的。那是九年前,家旺他們四個人趕場子出了西臨縣來到了盼盼的家鄉,這四個頭一回趕場子的年輕人,又是初次離開了家來到陌生的地兒,正當不知所措,傻傻地呆在野外三岔路口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時,他們發現就在不遠處有一個頭頂藍布手帕,身穿一身黑粗布衣褲的婦女背著一個大筐在他們前面不遠處走著,——‘典型的中年婦女打扮’!家旺認定,初次出道的家旺在同伴的攛掇下,硬著頭皮,追了上去準備問一下路該怎麽走。他追過去,叫了聲‘大嬸’等人家扭過頭來看自己時, 兩個人都愣住了。家旺楞是因為這‘大嬸’怎看起來這麽年輕啊,水蜜桃般的皮膚,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而‘大嬸’肯定是奇怪啊,也在不解的看著他。當時家旺那個尷尬啊,可是話都出口了,總不能從人家耳朵眼兒裡面再掏出來吧,臊得家旺的臉像塊豬肝似的,好在另外三個離得有點兒距離,看不見他的這幅窘樣。但話出口窘也沒用了,收不回來了,也只有硬著頭皮、忍住害臊支支吾吾地說道:“俺想問問這一帶有樹林子沒有?”‘樹林子呀,’那‘大嬸’亮起了她那大嗓門開了腔‘順著這條路,一直照前走,再走約麽兩裡路就看到咯’說著,‘大嬸’留下了一串銀鈴般的爽朗笑聲……
家旺的害臊勁兒還沒有過去,同來的那三個夥伴可就趕上來打趣了
“哎,我說家旺,你‘大嬸’好像對你印象不錯嘛”
“是啊,家旺,你聽你那‘大嬸’的笑聲,那叫一個甜,聽得我直肉麻”
“家旺,你‘大嬸’又在前頭衝你笑呢,快去啊。”
很顯然,家旺在向‘大嬸’問路時,大夥就已經看出了個中蹊蹺。
這下家旺更害臊了。索性不再理會夥伴,一跺腳,亮起了嗓子吼了起來,‘唉,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四個人推著車,嘻嘻哈哈地笑著鬧著朝前方趕去,留下了一路笑聲。
夏天的天氣真是娃娃臉,說變就變,剛剛還是雲淡風輕的好天氣,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子烏雲,伴隨著一陣風,捎帶著來了幾道閃電,豆大的雨點就劈裡啪啦的砸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