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在外邊勞作的人們可慌了神了,就像變戲法似的,剛才還一片喧鬧的大路,一下子空蕩蕩的,人們各自尋找避雨的地方,人們很快就被這場雨趕到各個角落裡去了。
這下子可苦了家旺這幾個外鄉人,他們在雨裡呆呆地愣了一陣,也就隨著人群湧到了不遠處路邊的一個破棚子裡。
這裡應該是一處棄置不用的牲口棚,幾根破柱子有氣無力的撐起幾片破蘆席就算是臨時的避雨場所。家旺他們幾個將車子丟在棚子邊上,站在棚子下面擰著身上的水。
棚子裡避雨的多是在地裡做活的農民,大家難得偷個閑兒,擠在一起起勁兒的海談闊論著;談著談著,就說到了家旺這幾個後生;先是竊竊私語,慢慢地,緊挨著家旺的那兩個人和他們攀談了起來。隨著短短的拘謹散去,他們越談越投機,不時有笑聲從棚子下飛出……
棚子外的雨聲從以前的嘩——嘩——漸漸變成了淅淅瀝瀝,最後成了滴答滴答,——雨漸漸小了,天也不像剛才那麽陰暗了。許多人,尤其是準備栽紅薯的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抄起家夥往地裡走了;人群開始湧動了起來。
“家旺,你大嬸兒。”同來的二娃附耳過來。家旺臉一沉,沒好氣的衝著二娃回了句“你大嬸”可他順著二娃眼神的方向看過去,還真是剛才給自己指路的那個姑娘。姑娘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忽閃著大眼睛看著自己呢。
想起問路那一出,又遇見姑娘這放著電的眼睛,家旺的臉又紅起來了。姑娘可不管這些,笑著亮起了大嗓門和他打招呼,“大侄子,你這是要趕場子啊?看見你大嬸也不招呼一聲。”
“大嬸?”棚子下邊避雨的人一臉詫異,有幾個人本能的脫口而出。等和家旺同來的順至向大夥繪聲繪色地講完剛才那一出時,人群又是一陣哄笑,連遠處樹上不安分的鳥雀都靜了下來好奇的張望著這裡的動靜。
那個緊挨著家旺的中年人笑得都直不起來腰了,拍著家旺的肩膀告訴他“這一帶的姑娘都這打扮,你要是看背影就叫大嬸,那你嬸子可就忒多了,盼盼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呢,怎就當上你嬸子咯,哈哈哈……”
“盼盼?”家旺記下了這個名字,也記住了她的模樣。
誰又能想到呢,那次讓人哭笑不得的初次相遇就是他們相見、相識以至相愛的開始,雖然並不浪漫,甚至讓自己有些狼狽,更談不上刻骨銘心,但也挺別出心裁的,想忘記都難。以至於後來想起來,兩人都要打趣一番,尤其是愛鬧的盼盼,更是非要當上了家旺的‘大嬸兒’才罷休……
樹上知了的叫聲越來越起勁兒,雨也就識趣的離開了,天,又放晴了。一道絢麗的彩虹出現在了瓦藍的天空,美得叫人吃驚;那種美,是種清新脫俗的美,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一如天上至純至聖的仙女般的讓人可望而不可即;就像人的機遇,一生可遇而不可求,望著這聖潔的彩虹,家旺發出了一番感慨:這人生是多麽的變幻無常啊,就像在水面上漂流的小舟,當暮色降臨,在某處停泊時,一覺醒來,真不知第二天又會在哪裡停靠……
又有誰會想到呢,自己十七歲高中畢業時,手捧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那份狂喜,在自己身上存在了的時間是那麽的短暫,自己寫作文時常常寫造化弄人,可誰又會想到造化距離自己如此之近,以至於會毫無預兆的降到自己的頭上?家旺曉得家裡生活拮據,在做了一番躊躇後,
咬牙決定去南方打工,為自己掙讀大學的費用。如此就不用讓二老本已緊鎖的眉再增添為難的表情了。可是誰又會想得到呢,當自己兜裡揣著錄取通知書,準備向二老說明自己的想法,請二老放寬心時,還沒有進院門,就從鄰居嘴裡得到了母親病情又加重的消息,於是,懂事的家旺便將自己的喜訊放到了心裡,在鄰居的幫助下,和兩位哥哥將母親往醫院送;也於是,家旺,懂事的家旺,決定永遠保存自己考上大學的好消息,不是自己多高尚,不是自己不想進那個讓自己憧憬了無數次的象牙塔,只是不想讓二老的臉上出現太多的不該有的歉疚。 家旺知道,家裡不但給自己拿不出讀大學的費用,而且還需要自己扛起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為了母親的醫藥費,為了能讓父母緊鎖的眉稍稍舒展一點點,家旺想將自己考取了大學的事兒永遠瞞起來,“這也算是對父母盡的一份孝心吧!”家旺傻傻地想。
正當家旺和父親哥哥為母親的醫藥費犯愁時,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經由招辦主任傳到了家旺耳朵裡,招生辦的主任將家旺單獨叫到一邊,對他說是否願意去上大學,當人家得到不想上的答案時,招辦主任告訴他,有人願意給他的母親出醫藥費,條件是家旺將錄取通知書給人家。家旺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想讀那個大學,這樣又救了母親,於是就點頭了……。
就這樣,家旺謊稱有好心人願意提供幫助,讓憨厚的父親感激涕零,用自己改變命運的代價換取了為母親治療的機會。後來家旺才了解到,用錢買別人的錄取通知書並取而有之,並不是什麽新聞,這事,家旺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到當地戶口登記的機關,也就是派出所辦一個“××與×××系同一人”之類的證明就一切OK了。當然,這是後話。
一隻魚鷹輕快的略過水面,抓起一條小魚,優雅的飛上雲霄,看著眼前熟悉的場面,家旺又想,如果自己真的上了大學又會怎麽樣呢?像鎮裡的龔鎮長那樣,成天醉醺醺的檢查?被大夥兒調侃“早上當包公,中午當關公,晚上當濟公”嗎?可是人生不是做數學題,沒有如果,只有結果和後果,既然做出了選擇,就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承擔應有的代價。
那次從棚子裡避雨出來,家旺和同來的順至、狗剩及二娃他們推著車,沿著泥濘的道路繼續向前走。這時天已經是旁晚時分,開始慢慢黑下來,烏鴉呱呱叫著回巢了,小羊羔也隨著媽媽拚命地朝家趕,借著剛才在棚子下休息攢的那股子勁兒,四個人有說有笑地,向著那片彩霞掩映下的黑影趕去……那個叫盼盼的說的不錯,走進一看,果然是一大片林子,在暮色掩蓋下顯得模模糊糊的充滿了神秘感。有林子就有木耳,就有蘑菇甚至還會有藥材!說不定還能逮著老鷹呢,要是能逮隻兔子開開葷就更好了。已經相當疲憊的他們四人在利益的驅使下,在好處的誘惑下互相鼓勁,糊弄著自己咕咕作響的肚子,準備到林子裡安頓下來。
夏天雨後的那種又悶又熱的桑拿天氣已經像捉迷藏似的躲了起來,那種久違的涼爽開始光顧這四個年輕人——天已經黑了下來。借著天邊那輪新月賜予的微弱亮光,家旺他們踉踉蹌蹌地栽進了樹林裡;稍稍喘口氣就開始為宿營做準備。
夏天,尤其是雨後,天非常潮濕,帳篷是一定要撘的,為了自個的身子骨少受罪,再熱也不能露天睡覺;否則,風濕病,關節炎都會毫不客氣地光顧你,,村裡那些老人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到那時,叫你生不如死,這是臨來前家旺向經常趕場子的人討教的經驗之談。他們四個分了工,做飯的做飯,搭帳篷的搭帳篷,強打精神忙活著。等他們用車上自己帶的稻草將面湯做好借著火堆的亮光吃飯時,連天邊的那輪月亮都懶得理會他們,早打著哈欠休息去了。
四個人都是第一次趕場子,又都是頭一回離開家鄉,心中充滿了好奇,也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端著茶缸子喝著面湯,他們開始細細打量這外鄉的林中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