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邊微露的晨曦灑向大地,仿佛給這巍峨的巫嶺套上了一層金裝。清晨的露水也在徹夜站崗的士兵身上凝成一層薄薄的霜,被晨光一照,仿佛就要化作水珠滾落塵埃。在這清晨的靜謐中,拾級而上的腳步聲,鎧甲鱗葉的摩擦撞擊聲,顯得格外的清晰。
一群人走到城頭上,向外眺望,看看城外一片片白茫茫的帳篷裡,似乎漸漸有了幾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地,人影越來越多,顯得雜亂無序。不一多會兒,營地裡升起了炊煙嫋嫋。
“他們倒是不緊不慢,還做起了早飯。”人群裡居中站立的一人嘟囔道。此人頭戴結頂赤銅盔,身穿大紅織錦繡花袍,外罩黃金嵌就龍鱗甲,腳踏魚鱗馬靴,肋下掛著一把三尺長的青釭劍,在眾人的簇擁下審視著義軍的營寨,背後一杆大旗靜靜地垂下,一個繡金的“周”字在晨光中分外刺眼。原來此人便是武關守軍主將周興民。周興民此時雙眉微皺,雙眼微微眯著,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在遠眺城外營寨裡面的情況。
“鴻濤,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可有親自檢查過?”周興民問道。
“啟稟將軍,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當。王文吉那裡,我派了我的一率親衛去盯著,憑他那幾個護衛,連府門都出不了。”
見周興民微微點頭,韓鴻濤接著匯報道:“我們腳下這甕城和旁邊的敵台,都已經全部布好了弓箭手,一旦將軍有令,即刻萬箭齊發。這門樓之上也擺滿了火油,一旦叛軍有異樣,這火油也會傾注而下,到時只需一點火星,就可以燒得他們魂飛膽喪。而城外,我準備安排一率親衛出城搜檢叛軍,讓他們把武器、鎧甲全部堆放在城外,不得帶片鐵入城。”說著話,韓鴻濤用手指了指城外一處插著小旗的地方,示意那裡便是給叛軍堆放武器甲胄的場所。“而城中已經清理出幾處軍營,待叛軍一入城,就按照您的要求,把青壯打散,分到幾處軍營看管。而每一次,我們的士卒都佔絕對多數,且全副武裝。若他們敢驟然嘩變,到時候就不能怪末將的刀太過鋒利了,正好取些人頭換點功勞。”
“好!”周興民從嘴裡蹦出一個字,早年的戰場經歷和多年賦閑的鬱結心氣,讓他變得沉默寡言。“眾將還有其他要交代的嗎?”周興民看著他手下的幾位副將。
“沒有了,韓將軍這次招降叛軍親赴敵營,布置周詳,居功至偉,可堪首功!”一位副將帶頭稱讚道。
“鴻濤,雖然已然準備充分,但我還是不放心呐。”周興民再次看向城外義軍的營寨,摸著胡子道。
韓鴻濤剛想勸諫,旁邊一位副將率先說道:“將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們堅守多日未曾出戰,至今未立寸功,如果等到周繼勳到了,他是平寇大將軍,又節製整個中嶺州,到時候又會分給我們哪怕一點軍功嗎,還不是又拿我們當炮灰,給他掙功勞?我們現在能招降叛軍的先鋒營,這功勞雖不說封侯拜相,至少讓我們能調離這個養老之地也好。”
“得,倒也不需我說話了。”韓鴻濤心中暗笑。這時又聽到另一位副將勸道:“將軍,鴻濤這番布置已經很周密了,放心吧。到時候就算真有異常,我們大不了吊橋一升,關門一閉,來個甕中捉鱉。除非那叛軍會飛,能直接飛到我們這城門樓上,要不然不過枉做我們刀下之鬼。哈哈哈。”聽聞此言,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連不苟言笑的周興民都微微抿了抿嘴。
“將軍快聽。
”一位副將出聲提醒。 眾人當即安靜下來,側耳去聽從義軍營寨中傳出的鼓聲,“咚咚”“咚咚”,兩下鼓點為一個節拍,隨著不斷敲擊,這鼓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似乎有上萬隻鼓在一起敲動,形成的聲浪猶如海嘯一般向武關拍來,而武關似乎變為在海浪裡不斷飄搖的一座孤島。
隨著鼓點的敲擊,城頭上的眾將看在遠處的營寨裡,斑駁模糊的人影一點點匯聚,形成一條長長的黑線,這黑線伴隨著一陣金角之聲,逐漸變寬,再變寬,直到形成一片足可遮天蔽日的烏雲。在不算整齊的腳步聲中,這片烏雲向著武關緩緩而來。
“呀!莫非叛軍是要借機攻城?”
這話自然是遭到了在場眾人的鄙夷,沒有攻城器械,排著密集整齊的隊形,還來攻城?是嫌棄投石車的石塊不夠大?還是漫天箭雨不夠刺激?況且,這武關的吊橋還沒放下去呢。
沒人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都在緊緊地盯著義軍的方陣。只見這方陣行至武關外一裡處,驟然而止,站在原地沒有了任何動作,就像一塊黑布突兀地蓋住了整片大地。突然,這“黑布”被撕裂了一塊,一個小方陣從裡面脫胎而出,又向前行進了將近半裡才穩穩停住。
這時,一人從陣中快步走了出來,到護城河邊雙拳一抱:“敢問可是周興民將軍當面?某乃義軍先鋒官王封,早聞將軍仁德廣布,結交天下英豪,今特率五萬兒郎相投,還望將軍接納。”
韓鴻濤定睛一看,心說:這不是李伯言嗎?王封呢?又來這招,這是愛上了換裝表演還是怎的。
“拙劣的表演!”周興民忍不住出聲諷刺,看了一眼韓鴻濤,吩咐道:“讓花普先上來辨認一番。”
花普被小校帶著來到城頭,一看那人白衣白甲,頗為風騷,不過卻正是在義軍營中對他以禮相待的“王封”,於是趕緊出聲說到:“正是王封本人,周將軍。只是沒見到那粗魯不堪的封不同。”
此時率領一乾老弱病殘站在隊伍最後的封將軍,莫名一個噴嚏,直讓他感覺這夏季的清晨,還是需要加個單衣的。
“正是王封本人,將軍。他們不過是想臨事兒之前再威風一把,畢竟以後就沒這等機會了。”韓鴻濤補充道,“不過他們也算聽話,按將軍的要求,分批受檢入城。”
“哼!既如此,就派人去搜查吧,告訴他們,不要嫌麻煩,搜的仔細些。”
“是,將軍,末將這就去安排。”韓鴻濤轉身就下城樓而去。
不多時,城頭的吊橋咿咿呀呀地降下去,一隊約莫三百人的軍士手持大刀魚貫而出,徑直來到義軍的千人隊面前,嚴聲喝令義軍將手中武器、身上的鎧甲全部扔到指定之處。扔完武器後,又命令義軍重新整好隊伍,這才分出大約一百人進入隊伍開始一個個地搜身檢查。另外兩百人手持大刀, 觀察著方陣裡的動靜。
看著這些人裝模作樣地搜查,連藏在袍服裡的軟劍和袖口的匕首都視而不見,王封和李伯言對視一眼,後者還得意地揮了揮綁著銅錘的手臂。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希望的火光,大事成其半矣!
搜檢完畢後,一個隊長模樣的人轉頭到護城河邊,向上喊道:“稟告諸位將軍,第一個千人隊搜查完畢,沒有異樣,是否放行?”
見周興民微微點了一下頭,旁邊的副將趕緊喊道:“讓他們進城,帶去指定的地點,別出了差錯。”
“是。”這搜查隊長轉頭便去下達命令。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立下這平叛首功,招降整整五萬人呐。”馬屁精已經提前開始了表演,這般模樣,連孔丞相看了都得直呼內行。
“莫要放松警惕,這才剛剛開始。”周興民出聲製止道,但嘴角已經無法掩飾內心的笑意了。
這時,樓下的千人隊已經慢慢出發,向著城門而來,東出的太陽也恰恰徹底掙開了雲霧的束縛,將他柔和的陽光灑滿了整個武關。迎風而動的旗幟,正如武關城樓上諸位將領飛揚的心情,他們有人甚至已經開始幻想,這功勳可以淘換個何等職位。
千人隊緩緩而進,終於踏上了吊橋,走進了甕城,隊首走到了城門之處,而隊尾剛剛卡在了甕城的大門。
突然,武關城內突然一陣爆裂的火光閃爍,幾秒以後伴隨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緊接著,一聲淒厲的喊聲響徹了城頭,也擊碎了武關諸將的美夢。
“造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