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政的一盆冷水,讓新晉的幹部們,一個個都沮喪不已。
他們接受過中學教育,每本書上的真理,都來自於國君,他們自然而然對國君言聽計從。
當國君表現出對公務員的不滿時,這些學生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般,甚至有的學生還主動申請,想要放棄進入幹部隊伍的資格。
結果卻發現,不允許!不僅不允許,還讓他們在4月底必須到樞密院實習觀政。
這又是當頭一棒,有的學生為此痛哭流涕,深感入錯了行,悔恨自己不該考公。
他們一邊悔恨,一邊又對村裡串聯的“老學究”厭惡不已,原本不會有招搖過市這麽一出。
就是這些讀過幾本經書的酸子,把科舉那一套給他們弄了過來,結果弄巧成拙,在國君面前留下極其不好的印象。
而這些酸子也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一個個門都不敢出。
“孔乙己”也成為了他們的蔑稱,明裔讀書人在東秦的地位,再次遭到重大滑坡。
……
4月26日,陳俊友辭別父親和後娘,拜別同學,帶著包袱前往莫城報到。
他們村裡也搞了流水席,他也騎著驢子轉了一圈,起初覺得很威風,尤其是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
不成想新一期的華夏日報,暗戳戳的發表文章諷刺,君上還特意跑到工廠參觀,說出了“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名言。
“可我不後悔,最起碼以後能當個官,圓了娘的夙願!我也相信,我為官一方,絕對不會如明國那群蛀蟲一般!”
在心中暗暗激勵一番,陳俊友來到三院門口。
望著圍牆內若隱若現的紅色建築,望著門口站崗的衛兵,他有些激動起來。
這裡可是國君起居辦公的地方,多少影響華夏國的政令,就是從這裡發出去的。
他緩步走了過去,門口零零星星有一些前來報到的人。
巧合的是,那個麻子姑娘和她爺爺也在,或許是被嚇到了,她爺爺今天穿著一身短衣,頭髮也剃掉了,戴著頂靛藍色的八角帽,同田間老農差不多。
麻子姑娘正熱淚盈眶的在聽著囑咐,她爺爺一邊說,一邊也在拭去眼淚。
陳俊友歎了口氣,麻子姑娘父母沒來,這只有一個可能。
他上交證明書和報到證後,就在一個幹部的帶領下,朝著裡頭走去。
只見圍牆內,錯落有致的種著些花花草草,路面也是整潔平整,有衛兵正在四處梭巡,也有幹部正在忙進忙出。
當他被帶到寢室時,發現裡頭已經有了一個高顴骨,面色微黑的人,正躺在床上看書。
陳俊友友好的打招呼道:“同學你好,我是大崗中學的陳俊友。”
那人放下書,伸手道:“在下莫城中學,劉明峰。”
陳俊友一驚,忙握手道:“你就是第二名!”
劉明峰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本該第一名,奈何會錯了題目的意思。”
“哦?哪一個題目?”
“第一門最後一題,看似考的個人品格,實則是考的應變能力,和如何處理不便聲張的棘手事。”
陳俊友覺得不對,又發現此人正在看《大學》,不由更是一驚,這《大學》可是腐儒才會看的。
“我看不一定吧?”
劉明峰見他這樣,便不再說話,繼續翻閱《大學》這書。
陳俊友不是個喜歡管閑事的,可還是忍不住問:“同學,四書五經乃是明國糟粕,你……以後要當幹部,還是……”
劉明峰噗嗤一笑:“即是糟粕,君上為何又讓人譯作白話文出版?不僅出版,還大量的印刷,搞得每個書店都是?”
陳俊友答不上來了,他不愛看這些枯燥的東西,還是喜歡看《三國演義》和《三國志》。
“既然你都未曾看過,又豈能說這些東西是糟粕?君上罵的是科舉,四書五經是附帶的。可你觀君上行事,何曾否定過這些儒家經義的道理?所以君上反儒,那是害怕華夏國如大明一般,弄出個儒教,並不是全盤否定這些傳承千年的文化!”劉明峰又說了一句。
陳俊友低頭沉思了一會,倒是覺得很有道理,既然君上都讓人印刷出版了,那麽這些經書,一定不會是什麽有大害處的東西。
再一看劉明峰,他心裡頭有些自卑起來,人家懂得這麽多,看的這麽明白,還是第二名,人也長大壯實高大,真比自己強多了。
他不再吭聲,默默收拾床鋪和生活用品,有些不甘心的他,想著過幾天就去買來這些經書,也好好的翻閱一下。
“兩位新同志,今天晚上君上會到樞密院,舉行新晉幹部的座談會,你們好好準備。”一個幹部突然敲門道。
正在鼓搗被子的陳俊友愣了一下,旋即心頭升起一陣狂喜。
君上要給他們開座談會,這不就說明,君上心裡頭還記著他們嗎?
劉明峰哈哈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天下,那有比官還重要的事?”
………
傍晚,樞密院議事廳在玻璃吊燈和許多壁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明亮。
這裡運用劇場原理,有三百余個座位,裡頭早已經是人頭攢動。
為了讓所有新晉公務員都能坐下,還加塞了好多把椅子。
陳俊友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這是按照名次排的。
他一言不發,殷切的望著台上,旁邊兩人卻是主動打招呼:“你好,我是鹽港中學的徐宗。”
“我是上城中學的吳開!”
陳俊友笑著說:“你們好,我是大崗中學的陳俊友。”
“幸會!”
“幸會!”
三人打完招呼後,便不說話,齊刷刷的望著台上。
全場也大多是如此反應,竟顯得十分的安靜。
他們左等右等,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情。
終於,右邊那座大門被士兵緩緩推開,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了門外的黑影中。
啪啪啪——全場自發的鼓掌起來,陳俊友也是瘋狂的拍手,臉色由於激動而變得潮紅。
前排的人都站了起來,後排的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顏政就在歡呼聲中,招手走入議事廳。
“君上萬壽無疆,君上永遠健康!”
有人諂媚的喊起了口號,聲潮此起彼伏。
顏政和藹的笑了笑,鞠躬回禮後,便在國君席位上坐下。
隨著他招手示意安靜,全場再度平靜下來。
雖然很不喜歡官本位,可對這些未來的幹部,顏政還是非常的放在心上。
剛給了他們一盆冷水,自然要讓他們再感受一下國君海一般的胸懷。
打一耳光給個棗,自古都是要讓別人又愛你又怨你,才能把他馴的服服帖帖。
更何況這些人,未來將構成政權中的一部分,這是與國君權力一體的。
所以再怎麽重理輕文,也不能同這些人離心離德,必須以文製理、文理殊途,才能長治久安。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稿子說:“這些天,你們一定有人怨過我、甚至恨過我,對不對?”
全場寂然無聲。
顏政笑道:“我知道,考上了公務員,要當幹部了,當然想著慶祝一下!兩千年前的項羽就說過,富貴不還鄉,如錦衣行於夜。是啊!出息了,誰都想這招搖過市,都想接受別人讚許的目光!
可是,咱們華夏國畢業的學生們,就隻追求世俗的承認和認可嗎?我們就一定要讓別人,來評價我們的價值嗎?我們就一定要活在世俗的標準中?”
“這個問題你們要好好想清楚,價值是靠自我實現、自我評定,還是靠人家來說!假如靠人家來說,那華夏國的價值,在明國人看來,就是荒唐可笑!所以,你們這一次,其實是好好的上了一堂課!有人稱讚,就有人誹謗!今後你們當幹部,所有人都反對誹謗時,你們能不能做好自己,這至關重要!”
“我不求你們人人都乾出豐功偉績,只求你們無愧於心,無愧於民!”
“就拿我來說,我這個人,好處佔了百分之七十,壞處佔了百分之三十。我從不考慮別人怎麽看,只在乎是否於國於民有利!”
“今天你們若是被世俗所困,今後你們也會在乎那些世俗讓你們在乎的東西,諸如財富、享受、奢靡,你們就會忘記什麽是意義、什麽是初心。”
全場都安靜的聽著,沒有高深的話語,就如同長輩談心一般,不少被說中心事的人,把頭低的死死的。
顏政繼續和藹的笑道:“你們或許都知道,我有個習慣,那就是不喜歡配槍,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有一次,我拿著短銃坐在紅房,當時魃萬抓到兩個撕毀告示的人,當時我第一想法,就是一槍打死他們!後來才知道,這兩人不識字,被人曲解了意思,故而才有這個舉動,他們也罪不至死!”
“事後我就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人若有了生殺之權,就嗜殺無忌,有了行政之權就作威作福,有了度支之權就為己斂財。甚至有一點小小的權力,就把權力都用的無所不用其極,那真的是國將不國啊!又有多少人會枉死在權力的這把槍下?
所以一個人有了權力,第一要緊的什麽?不是運用權力,不是濫用權力,而是要遏製自己的權力欲。今後你們都將是幹部,假如也墮落為明國官僚一般,那又同當初壓迫你們那些人,有何兩樣?“
全場一片肅然,隨即響起更加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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