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下葬前的老臣會議談了整整一天半,定下了對劉大夏的處罰,也定下了“師黥長技以製黥”的方略。
然而具體細節,卻還有待商榷,尤其是後續一些條款,更是令人有些望而卻步。
事實上,劉大夏早先就曾多次上乘利弊,也總是會附帶改革的想法,在弘治二年、弘治六年、弘治十年,他都曾經上書,對九邊糜爛表示擔憂,不斷提出了一些改變現狀的設想。
可遲遲都沒有改變,每次朝廷也都是派出禦吏和錦衣衛去查訪,然後就找到了個不輕不重的官員,來個殺一儆百,如此整頓“吏治”後,便是一切如常。
所以會議上,反倒是焦芳和王整提出的開源節流策,令的各位大臣頗為心動。
具體道理就是不管爛攤子,努力開源節流增加賦稅,而後便可以用錢,來完成師黥一事!
如此一來,即不用變動其余祖製,也不用承擔失控的風險,堪稱是老成謀國之言。
而開源節流,無外乎是清查鹽稅、節省開支,焦芳還提出了既然開港已成定局,不妨就索性開放給所有藩屬國,借機多賺取一些關稅。
只是幾個市舶司,每年的關稅都少的可憐,所以無論是內閣大臣,還是其余幾部尚書,都對此事不熱衷。
……
三天后弘治下葬,嗣君朱厚照率百官扶靈出殯,滿京師都陷入了一片哀痛之中。
劉大夏也被提前撈了出來,可以遠遠的看棺槨一眼。
當看到弘治的靈柩緩緩離去,他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尤其是看過遺詔後,他心裡頭就愈發的心痛。
只是棺槨出城後,京師百姓就恢復了往日的忙碌,並沒有因為換了個天子,就停下生活。
劉大夏望著棺槨遠去的方向,許久之後,才在兒子的攙扶下,緩緩朝著自家府邸走回去。
他的萬言書,眼下已經在京師官吏間傳播,這也是這些官員了解黥事的一個途徑。
“名教三千年未有之強敵”、“師黥長技以製黥”這兩句話,非常的深入人心。
實在是黥人太恐怖,要是黥人真自天津登陸,怕是京師陷落,也就是旬日之間。
所以眼下都覺得,若是習得黥人之器物便能對抗黥人,那自然沒有什麽不可以。
奇技淫巧之言,在戰前說說可能還有人信,可一戰而知虛實,眼下的大明就是打不過黥人。
劉大夏覺得這就足夠了,能夠讓人重視黥人,進而習的黥人的長處,便算是他為大明朝廷效的最後一次力。
只是坐在昔日的府邸裡,望著熟悉的一切,劉大夏心裡終歸是有些不舍,可更多的是深深的擔憂。
……
“老爺,楊廷和大人來拜訪您了!”傍晚時分,門子跑來報信。
正沉默苦思的劉大夏先是一怔,後又忙起身道:“快,請進來!”
不多時,楊廷和以及費宏二人就走進了劉府。
劉大夏滿臉驚喜之色,忙迎接道:“哎呀,貴客臨門、貴客臨門,可惜一介罪臣,恨不能親自灑掃門楣!”
楊廷和笑著拱手道:“東山先生說笑了,咱們也算是老相識,您要歸鄉了,自是該來送送您!”
費宏也說:“怎麽?東山先生不歡迎我們?”
“歡迎,歡迎!”劉大夏忙抓著二人的手請進廳堂,囑咐下人上茶。
“眼下介夫已經是東閣大學士了吧?子充也是文淵閣大學士了?”劉大夏問。
二人齊齊稱是,楊廷和原先乃是東宮講讀,是弘治皇帝留給太子的東宮班底。
費宏則為左讚善,讚善這個官職,旨輔導太子之責,對官員的品德和學問要求很高。
所以這兩個人在朱厚照一朝,鐵定是要入閣的。
這樣兩位前途遠大的大臣,能夠來拜訪自己,雖說有舊交,可依舊是讓劉大夏感動。
“看來你們將來也要位及閣臣了!新君年幼,你們擔子很重啊!”劉大夏笑道。
楊廷和歎息說:“我們此行,也是為了此事而來!”
“哦,何意?”
費宏苦笑道:“當今新君乃是我二人親自教導,還有靳貴、李東陽等老師一同教導。我們對於新君的評價,近乎一至!”
“這個老夫知道,不過是貪玩了一些,應當不礙事!”劉大夏接話說。
楊廷和擺了擺手:“若只是小孩子貪玩,自然好辦!可新君乃是個極聰穎的,假若是登基後,不再受約束,將這聰明勁用在貪玩上,屆時……屆時……”
說罷楊廷和苦笑了起來,他們這些給太子上過課的,都太了解這個孩子了。聰穎而又倔強,骨子裡遊蕩著不羈和傲氣,原本以為再打磨幾年,一定可以成為一代明君。
奈何弘治皇帝壯年暴斃,眼下朱厚照也不過是個半個的孩子,這讓楊廷和這種全職太子師,更加的憂愁了起來,畢竟他更了解朱厚照。
“新君尚且年幼,再過個幾年便好了,只是與我這個罪臣,又有何乾系?”劉大夏反問。
楊廷和望了一眼費宏,兩人都是拱手道:“所為黥事也!”
費宏說道:“我久居東宮,於天下事知之甚少,得知寧波被黥人攻破後,這才去了解黥事,結果樁樁件件,無一不讓人心驚肉跳。而隨著鎮江陷落,黥人就如同一把利刃,輕而易舉的直抵我大明咽喉,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看了東山先生的萬言書,我才知道黥人之犀利,也才明白黥人之強大!對於師黥長技以製黥一事,我二人是極其認可的,覺得若不如此,他日我大明,亦將重蹈今日之覆轍。”
楊廷和接話道:“若我二人入閣,必定踐行此事,只是在黥事上,我們不甚了解,求問東山先生,可有夾袋中人舉薦?”
劉大夏恍然大悟,這二人是來要人的,也就是說想繼承他同黥人打交道的收獲。
不過這倒是正和劉大夏之意,李東陽、劉健和謝遷,雖也認可師黥長技以製黥,可難免不如這二位年輕激進。
只是此事,又隱隱讓人有些擔憂,害怕黥事釀成派系之爭。
劉大夏沉思了一會,覺得從長遠來看,由楊廷和和費宏來辦黥事,或許要更好,終是點頭說:“人倒是有!”
“但請賜教!”
劉大夏讓人拿出紙筆,刷刷寫下幾個人名,一個是馬文升、一個是王珩、一個是曾鑒,一個是寧波知府呂樂志、還有寧波頭號縉紳楊守隨、廣東的黃崇德。
“同黥人打交道,商賈作為中人,往往能起到奇效!老夫曾讓廣州黃家為中人,向東秦求購了一批火器,這條線只要你們搭上,定能有所收獲!
而馬文升看似為人比較油滑,實則這是個能辦實事的,只是人品上欠缺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大可讓他去辦,只要給足了好處,他就會鐵定師黥!
王珩的話, 見識是有,可說歸說、做歸做,他辦事上,欠缺些火候,不過卻也會是鐵定支持師黥。
曾鑒則不用說了,師黥一事與工部利益息息相關,他沒有反對的理由!”劉大夏一一解釋。
楊廷和和費宏,皆是大喜過望。
他們這兩位未來的閣臣,原先倒是有一些班底,可是朝廷風向一變,都把目光投向了黥事,這讓他們頗為難堪。
眼下劉大夏願意襄助,那麽勢必這名單上的人,他們都能拉攏一二。
“記住了,習得黥人之器勝,乃是為了強盛我大明!這也是老夫的夙願,切莫因此,而引發派系之爭!”
“多謝東山先生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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