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使團確認條約履行的細節後,便是著急忙活的籌備著回京。
按照雙方的約定,東秦將先撤鎮江駐軍,待到大明履行條約,開港通商之後,便是撤去寧波駐軍。
等所有條款都落實後,便是撤去定海和雙嶼駐軍。雙方約定,這個過程不會超過半年,也就是說半年之後,東秦便要盡數撤軍。
大明保證半年內就落實條款,其余一些條款,諸如宗藩權互認,則由東秦親自去履行,大明實在是拉不下臉,親自去旨藩屬國,告知相應條款。
在寧波簡單的宴會後,大明使團啟程回京,阿信還特意送了他們幾輛東秦造的馬車,作為紀念。
當使團回到杭州後,劉大夏、謝遷、王珩,再也忍耐不住,紛紛痛哭起來。
弘治皇帝駕崩了,比另一個時空要早上兩個月,想必是浙東慘敗一事,令的他憂思過甚。
可未等劉大夏悲傷完,京師便是來旨,要求將劉大夏奪職,枷鎖入京、加三道鐵鏈,以示罪孽深重,並舉家下獄。
劉大夏叩頭謝恩,坦然的接受了枷鎖和囚車。
隨行的謝遷、王珩、馬文升,無一不是抱著深深的同情。
好在新收的弟子龍俊人,依舊是不離不棄,這讓劉大夏頗為的欣慰。
當車架走到南直隸時,終於爆發了一次民憤,沿途百姓紛紛用臭雞蛋、爛菜葉和石頭砸劉大夏。
都將喪權辱國之罪行,盡數歸於這位總督大人。大明朝廷文武,眼下也都有這個說法,民間士紳也是如此。
尤其是那些因為開港而損失利益的官吏縉紳,更是不恨黥人,隻恨劉大夏。
且愈往北方走,這種民憤就愈多,仿佛就是有人在煽動民意。
謝遷看得真切,他不敢想象,若真是他簽署的和約,怕不是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斷。
劉大夏雖然悲憤,可一路上都在默默的忍受,加之隨行的官員眾多,也沒有差役行虐待之苦。
只是時不時的民憤,令的他心裡頭在滴血,他不怪這些百姓,可卻為他們的愚昧而著急。
地方縉紳百姓,皆是渾然在夢中,越往北這些地方縉紳,越不知道黥人的厲害,反而在此煽動民眾,逞一時之快!
……
華夏四年6月初,大明使團趕回京師。
明代皇帝駕崩,各種禮儀都已簡化,基本停靈七天就要下葬,嗣君也不用搞什麽守孝三年、不近酒色。
但是由於謝遷這位閣臣在外,所以弘治皇帝的廟號和諡號還未商議。
加之一份沉甸甸的條約還沒有定下,群臣了解弘治皇帝的心思後,也就想著落葬前了結,給新君留下一個乾乾淨淨的皇位。
謝遷、王珩、馬文升等官員,一進京便是跑去哭靈。
劉大夏雖痛哭,可卻沒有機會再送弘治一程,剛進城就被交由詔獄。
兩天后,弘治皇帝的廟號和諡號確定,明孝宗、建天明道誠純中正聖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
而後皇帝遺詔頒布,自漢代起,皇權的交接,便有兩份關鍵的詔書,一為皇帝遺詔,二為新皇即位詔。
一般說來,遺詔字數不能不多,大概在三四百字,字字要精煉、準確周到。內容也有固定的部分:回憶政績,檢討缺失,宣告將死,認定嗣君,囑托嗣君,叮嚀大臣,規定喪葬,撫定地方。
在弘治皇帝的遺詔中,他誠誠懇懇的承認了能力有虧,未能使得大明再度興盛,未能使得萬民安康。對於功績也是謙虛表示,皆賴眾文武用功。而後又認定自己,雖時時自省,依舊未能窺探世間忠奸,雖有舉措,可未有魄力改革。
最後他認定了朱厚照為新皇,告誡中臣要好生輔助,更告誡朱厚照國勢維艱,當奮發有為,不該貪圖奢靡享受。
在遺詔結尾,弘治皇帝提了一筆東秦,將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這一句話,直接讓劉大夏免去了更重的處罰。
只能說弘治皇帝,真的是寬厚到了極點,至死也不願意讓辦實事的老夥計劉大夏,被新朝臣子用來洗刷全部罪責。
雖說弘治一朝沒什麽功績,可弘治皇帝人品貴重,確實是有明一朝罕見。只可惜皇帝是個爛好人,有時候並不比皇帝是個大壞人更有作為。
遺詔頒布兩天后,確認了朱厚照登基的日期。內閣會同六部,也召開了一次禦前會議。
朱厚照此刻還沉浸在喪父之痛中,他又尚且年幼,絲毫不明白這突遭的大變。
當李東陽等臣子,齊齊向起叩拜時,他眼淚更是刷的一下流了出來,他明白最疼愛自己的父皇,再也不會回來了。
張皇后忙讓撫慰朱厚照,眼中帶淚的說著些激勵的話。
如此情形,再度令的在座文武濕了眼眶,一個仁德寬厚的聖上走了,他們對於朱厚照這個新君,多少存在一些擔憂。
李東陽、劉健、謝遷,都算是朱厚照的老師,都大概知道他是個跳脫的性子,雖有幾分聰慧,可聰明勁沒用在正事上。
“好了!國本未固,內憂外患,咱們也別再這拭淚了!眼下要議的,無外是兩件大事。”李東陽先開口了。
一邊說,一邊將劉大夏的萬字言拿了出來。
“這是劉大夏寫的萬字言,也是我們要議的事情之一,咱們先要議的,是該治劉大夏什麽罪!”
謝遷接話道:“此番之敗,非戰之罪!劉時雍已經盡力了,就定一個奪職打回原籍罷了!”
“會不會太輕?”劉健皺眉道:“這畢竟是喪權辱國,太輕的話,今後豈不是什麽口子都敢開!”
“這話說的沒道理!”工部尚書曾鑒反駁說:“無論換作何人,都怕是免不了要簽這個條約!正如萬言書裡所說,東秦乃是我名教三千年未有之強敵!諸位翻遍史書,可曾遇到這麽強悍的敵人?”
“即便非戰之罪,可這……這畢竟……是劉時雍輕啟邊釁!”禮部尚書張升接話道。
“諸位,在下有一言,不知當講否?”王珩作為禮部侍郎,也破格參與了會議,同馬文升一道。
“但說無妨!”李東陽望向了他。
“今黥人尚在寧波耀武揚威,咱們卻糾結於如何處置劉大人,是不是有些可笑?”王珩語帶譏諷。
李東陽怔了一下,話雖難聽,卻說的是實話。
弘治皇帝的死、這份條約的簽訂,責任大多在東秦,眼下袞袞諸公面對新君,討論的卻是處置一位三朝重臣!
其余臣子也是臉紅了一下,默默的不作聲了。
張皇后見狀,忙道:“李閣老,先帝同劉大人向來是風飛雲會,想必先帝也不願見這位老臣,太過於淒慘余生。”
李東陽點了點頭:“那就奪職發回原籍!”
其余臣子都一一附和,他們都是文臣,能夠從輕發落,自然都不會太過於反對。
“那接下來,就議議黥事!”李東陽開頭道:“黥人就在咫尺之間,大明東南半壁,此番遭受黥亂,我朝億萬臣民,居然束手無策,隻得議和!如此情形,決計不能再發生!眼下的黥人,已經成為我大明最大之禍患!”
劉健點頭說:“萬言書中,有一句話我是極其認可的,黥人乃是我名教三千年未有之強敵!其從海上來,船堅炮利,從戰況來看,其依仗兵船,隨意登陸攻擊,常能以少勝多,攻城略地,此遠非北虜所能比!”
謝遷也說:“黥人不但船堅炮利,更會蠱惑人心!攻下浙東後,不嗜殺、不大肆劫掠,每到一地,必行小恩小惠!如此之敵,亦是聞所未聞!”
李東陽歎了口氣:“眼下又同黥人簽訂了條約,大明祖製都被踐踏,我等若不用心對待,怕是今日之事,明日同樣會上演!”
王珩拱手道:“劉時雍所說的師黥長技以製黥,在我看來便是解決此事之道!黥人乃是器勝,只要我大明有犀利火器,有幾萬精兵,便不懼也!”
戶部尚書焦芳插話說:“眼下國庫存銀不過三百余萬兩,若要編練幾支火器軍隊,這點銀子夠不夠?”
“不夠也得練!”李東陽發話了,他看過《火器新法》,更看過戰報,自然知道火器的厲害。
“若要練火器新軍,那麽就需要打造火器,劉時雍也說了,想要打造出更好的火器,只能仿造黥人的火器,還有就是要讓大明的工匠,奮力鑽研。其中提到的取消匠籍,此事……此事倒是有些棘手!”劉健說道。
其余臣子具是同樣的想法,師黥長技以製黥這一方略,他們都認為可行。
但是要改革匠籍, 讓工匠脫離賤籍,免去徭役和正役,廢除官匠,提高工匠的待遇。
這事就有值得商榷,假若是匠籍沒了,那麽軍戶呢?那些底層軍戶又會怎麽想?
再說了,沒了匠籍,官府要建造什麽工程、打造什麽器械,又該征發何人來做?
現在的大明工匠,幾乎算是官府的免費奴仆,少了這群人,讓各地官府該如何?
一句話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廢除匠籍可能帶來好的影響,也可能讓時局更糟。
朝廷要員大多看的明白,也知道問題所在,也知道解決的辦法,可偏偏他們不敢拿著刀子改下去。
畢竟那是割的自個的肉,不是割的牛馬們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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