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初,這個國家正在慢慢地醒過來,長出脊梁。
一艘輪船行駛在平靜的海平面上,驚擾了飛鳥。
顧景舟坐在回國的輪船上,神色安靜。
他眺望著大海的深邃和未知,看著海浪的起起伏伏,遊過的魚兒自由爛漫,他的思緒漂浮,像是在暢想歸國時的未來。
他這次回國,是帶著任務的。
國內的形勢一直在變,這些年的局勢更是可以說的上是殘酷。
絞肉機一樣的死亡陰影籠罩在所有人都頭上,無論是餓死還是別的什麽。
顧景舟之前一直在國外避禍,直到最近才接到了消息,說是上面有任務派給他,他是最為適合的人選。
藏寶圖。
據說是舊世界的遺老,特意保存下來翻本的寶藏,也不知道是哪裡沒有掩住風聲,被有心人知道了,全家老小被屠,藏寶圖下落不明。
能夠引起一番腥風血雨的東西,無外乎是利益動人心。
顧景舟接到消息時,藏寶圖的下落已經找到了,輾轉反側之下,它流落到了清逸校長——鶴連商的手裡。
綿羊在虎豹環飼之間瑟瑟發抖。
現在正在爭鬥著的兩大勢力,自然不會輕易地放過白來的好東西,所以,申城的情況更加危機。
外來勢力的窺探。
兩個派系之間的明爭暗奪。
還有別有用心之人的挑撥離間。
為了更好的接近,和保護鶴連商不被有心之人迫害,顧景舟這次回國的身份,是清逸的教師,任英語老師。
這次的任務不是那麽好相與的。
所以自踏上回國的路程起,顧景舟心中就緊繃著一根弦。
魚龍混雜之下,暗地裡藏著針刺。
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段來到申城的人,都會被重點盤查清楚,至少背景這一關是肯定的。
顧景舟沒有這樣的顧慮,於他而言,申城內部自己人的狀況更值得他擔心。
那裡已經很久沒有傳出來消息了。
耳邊不斷傳來的浪濤聲洗滌著內心的不安和焦躁,大海的寧靜,讓顧景舟時刻緊繃著的心神,稍微的放松了一絲。
前路漫漫,茫茫不見歸途,但終得見光明。
話雖然如此,卻也不是一定要到申城,才會遇上其他勢力的監視和盤查。
位於顧景舟身後夾角的一處甲板上,那裡聚集著一群眼神胡亂瞟著的人。
倒不是說顧景舟武斷和被迫妄想症,而是那群人的眼神實在是太過於明目張膽,在受過訓練的人的眼中,就如同夜中明珠一樣的顯眼。
顧景舟注意到了情況,並沒有聲張,甚至沒有做些多余的動作,而是依舊像是無所事事一樣的坐在那裡,時不時與過路人打個招呼。
他長得不錯,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清貴的美人,當他笑起來時,會有一種曇花一現的驚豔感出現。
大概是抱著美人養眼的想法,總是會有人想要上去和他攀談一兩句。
這對於乾臥底這一行的人來說,確實說不上是優點,但如果用好了,卻也稱得上是一大殺氣。
顧景舟的眼神還算得上是好使,所以他可以清楚的看見那群人腰間鼓起來的物體,那是槍支的形狀。
“……”
雖然不清楚這群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艘船上,但這和顧景舟沒有關系。
顧景舟站起身來,邁步朝著遠離那群的人地方走去。
為了避免被迫卷入他一點都不想參與進去的矛盾裡,
顧景舟打算回到他的房間裡,一個人靜靜地看書。 但是世事總是不如人所願的。
顧景舟的行為說不上引人注意,但那張臉,卻足夠引起別的人的注意力。
“喂,你。”
有個看起來明顯流裡流氣的家夥出聲叫住了顧景舟。
“看你這樣子,不像是個沒有錢的家夥啊,怎麽想起來坐這艘經濟船?”
那人攔在顧景舟的身前,熊一樣壯碩的身子擋在顧景舟面前,遮擋了難得一見的驕陽,灑下了陰影。
被曬得有些燥熱的身體驟然遇上了清涼,但這樣的情況,卻並不是顧景舟想要的。
“我嗎?”
顧景舟裝作不懂的樣子,左右環顧一圈後,用手指著自己,看起來很不可思議。
“我這扮相,哪裡是有錢人了?”
說著,他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又道。
“說來不怕你們笑話,我是砸鍋賣鐵跑出去避禍的,這不是聽說家裡好些了嗎,所以又打算回來,對吧,懂的都懂。”
他這話說的很自甘墮落,但現在這時間段回國的人,很難說不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回來的。
聽了顧景舟的話,剛才說話的那人沒有出聲,而是緊盯著顧景舟的眼睛,目露凶光,心中思索著,想要從顧景舟的臉上看出一絲心虛。
雖然不好在船上動粗,但將人扣下,還是做得到的。
那人的臉色凶神惡煞的,眼中像是帶了刀子。
顧景舟從一開始的鎮定自若和自嘲自汙,到後來的懷疑害怕,他臉色有些發白,隻覺得自己碰上了潛上來的惡徒。
“是嗎……”
男人悶聲道。
顧景舟的臉上看不出破綻,他一直盯著顧景舟,清楚地看見了顧景舟所有的反應,都是正常人看到凶人時會做的反應。
他起身讓開了路,沉默著將眼神望向了下一個人,示意顧景舟過去。
顧景舟求之不得。
他快步的離開了被人群包圍著的地方,打算回到房間裡。
身後的那人並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顧景舟看不見後面的情況,但可以感覺到有人順著他的腳步,跟了上來。
跟得很緊,就是業務能力不太好。
顧景舟面上不顯,腳步慢慢地變快。
他改變了目的地,隱藏自身最好的方式,果然還是人群更容易使人投鼠忌器。
顧景舟的目的不加掩飾,有心的人自然都能看出來,但他賭的就是那人不敢撕破臉皮。
在離人群不近不遠的時候,顧景舟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旁,悄然地觀察著跟蹤者的行跡。
很好,不敢再進一步。
顧景舟心中暗笑,打算就這樣摸魚放羊,直到那人失去耐心,自己離開。
然而,行動跟不上變化。
或許真的是故鄉喜歡給予人驚喜吧,顧景舟再一次的被人叫住了,唯一不同的,或許是這次的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景舟?你怎麽在這裡?!”
一個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的男人,在看到顧景舟的背影后,驚呼出聲。
“我們可是好久不見了啊!”
劉耀文撥開了將他團團圍住的人群,對著周圍的同伴們抱以歉意的目光,而後徑直地向著顧景舟所處的方向走去。
他驚訝地笑著衝著顧景舟打招呼,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虎牙尖尖地,看起來是個直爽的性格。
“你是?”
顧景舟面上露出遲疑的神色,像是為來人的熱情感到困惑極了,同時警惕著跟蹤者的一舉一動。
“是我啊是我!”
那人大呼小叫著,滿臉的愁苦和驚愕,似乎是在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就這樣簡單地被人遺忘了。
“我劉耀文啊!你不認識了嗎?!”
劉耀文蹲在顧景舟的面前左看右看,一副熟稔的姿態,嘴裡嘖嘖稱奇。
“你前些年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一下子不見了蹤跡,我還托人找過你呢!”
劉耀文嘴裡的抱怨像是要形成實體。
看這架勢,要是顧景舟再說他不認識的話,估計就是要熊撲上來,好好的給他回憶一下少年時代過往了。
顧景舟當然記得他。
劉耀文,他少年時代的竹馬,不過也不是多久的竹馬,劉耀文在他十三四歲的時候,被家裡人安排出去避禍,從此不見蹤影,沒想到是出了國。
不過,
雖然少年時代感情是挺好的,但戲還是要演的。
“你等等!”
顧景舟製止住了劉耀文想要撲上來給他一個擁抱的動作,站起身來,後退了幾步,像是在故意避開劉耀文。
身後的人一直盯著顧景舟和劉耀文的所有行動,要不是情況不允許,或許會衝上來正大光明的聽也說不定。
“欸~我不聽,我就過來~”
劉耀文蕩漾著語調,臉上帶著浪蕩的笑意,手上動作不減,朝著顧景舟就是一撲。
而後就是撲空了,跌在地上的聲音。
倒是有幾分得不償失的味道。
“誒呦——”
劉耀文跌倒在甲板上,薄薄的鐵片內裡不是實心的,倒是不怎麽疼。
但是……
劉耀文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顧景舟,眼珠子一轉,忽然開始小聲呻吟起來。
他手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沒有顧及顏面這種無意義的東西,伸出一隻手拽住顧景舟的手指,小小地搖晃著。
!
陌生的手的出現,使得顧景舟有一瞬間的僵硬,克制不住的想要將人拽住,摁在地上。
好在顧景舟反應得快,緊接著,他便反應了過來,反手拉住劉耀文的手腕,將人一把拉拽了起來。
“活該啊你——”
顧景舟拉長了語調,笑意盎然。
多年不見,劉耀文還是這副少不更事的模樣,倒也還不錯。
這些年來,他在國外的人生地不熟,沒見過幾個同胞,現在回來了,果然還是熟面孔安心些。
“可惡的家夥,我就知道你在騙我!”
劉耀文朝著顧景舟嚷嚷著,一臉的不開心,又耐不住臉地朝著他張開雙手,想要給好久不見的故人一個擁抱。
“多大的人了,怎麽還是一副小孩子模樣?”
顧景舟樂意慣著劉耀文。
他搖搖頭,對劉耀文的小孩子脾氣感到無可奈何,隨後主動地伸出手,將人抱在懷裡。
故人久別重逢,倒是一幅好畫。
“哪裡小了?!我今年都二十好幾了好嗎?!”
劉耀文一下子推開顧景舟,張牙舞爪的,像炸了毛的貓一樣。
“是啊是啊,長大了,該結親了~”
顧景舟調侃著劉耀文,臉上是明目張膽的戲謔。
“好啊你小子!”
劉耀文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他惱羞成怒的揪著顧景舟的衣袖,像是害羞極了,連帶著脖子也紅了。
能夠理解,少年人嘛,總是臉皮子薄。
顧景舟勾起了嘴角。
調戲友人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怎麽了耀文,是認識的朋友嗎?”
他們這邊的動靜不小,再加上劉耀文本身的性格,就是一個惹人關注的人,所以當人群將他們圍起來時,顧景舟並沒有感到奇怪。
“啊,是好久不見的朋友!”
劉耀文興衝衝地拉過出聲的那人,將他拽到顧景舟的面前,為他們互相介紹。
“景舟,我和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林故。”
這句話是衝著顧景舟說的。
“這位是顧景舟,我少年時的發小,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句話,則是對著林故說的。
“你好,很榮幸見到你。”
顧景舟率先伸出手,臉上掛著得體又禮貌的微笑。
“謝謝,我也是。”
林故同樣是笑著回握。
“……?”
看著兩人除了最開始的打招呼後就無話可說的劉耀文,在短暫的沉默過後,緩緩地打出了一個問號。
當我打出這個問號的時候,不是我有病就是你有病.jpg.
“你們……是在幹什麽?”
他艱難地從嘴裡冒出這麽一句話。
“嗯?沒幹什麽啊?”
顧景舟挑著眉,看向林故的眼神有些微妙。
而後他摩挲著指尖,像是在確認著很重要的事情,因為他從林故的手心裡摸出了老繭,特別是食指這一塊,很厚。
看來這位老兄回國的目的也不怎麽單純呢~
顧景舟臉上帶著親切地笑意,心中已然開始警惕了起來。
前狼後虎,還沒到站呢,就看到了好幾個不省心的家夥了。
“是啊,只是在等耀文你開腔嘛~”
林故笑了笑,接著顧景舟的話題說了下去,並且貼心的把鍋甩到了劉耀文的身上。
“……所以說還得怪我嗎?”
像是被兩人的無恥噎地說不出話了,劉耀文哆嗦著嘴唇,半晌才從嘴裡擠出一句話來。
“這我可沒說。”
“我可沒這樣說。”
話音剛落,顧景舟和林故都有些詫異的看向彼此,在確定了一個眼神之後,相視而笑。
“耀文,你們在幹什麽,快過來啊,船要到港了!我們要到家了!”
默契的氛圍裡忽然插進了一個興奮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他們之間微妙的氣氛。
像是個氣球忽然被排了氣般的,氣氛不複當初。
但此時,聽到這個消息的眾人,估計也沒有了繼續攀談下去的欲望了罷, 畢竟遙遠的故鄉,已經近在咫尺了。
“到了!回家了!”
耳畔是歸來學子們的歡呼雀躍聲,劉耀文最是激動,衝過去抱著人又跑又跳的,像是在慶祝著遊子歸鄉。
就連看起來最為冷靜自持的林故,也抑製不住嘴邊洋溢出來的笑意,止不住的勾起嘴角,眼睛彎起來,露出月牙兒的弧度。
或許是近鄉情怯,就算是顧景舟也難掩激動,他微紅了眼眶,抬起手,欲蓋彌彰的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
終於回來了。
他這樣想。
他忽然也想要衝進人群裡,和眾人述說著他的思鄉。
就在他想要將想法付諸於行動時,顧景舟猛然驚醒。
他並不是當年身家清白的顧景舟了。
此時的他,只是一個悄然回國的幽靈,沒有位置,也沒有存在,他是任何人,卻唯獨不是那個可以肆意歡笑著的顧景舟。
想到這,顧景舟悄然退出了人群,避開身後的人,悄聲離開了人流。
劉耀文沉浸在歡呼的氛圍中,根本沒有注意到顧景舟情緒上的不對勁,倒是只有一面之緣的林故,敏銳地覺察到了顧景舟的異常。
但是林故並沒有在意,他現在最好奇的,就是這艘船上,究竟有多少個是為了藏寶圖而來得勢力。
再聯想起上船後不斷傳過來的視線,林故眉頭輕皺,嘴角的笑容拉起了一條長線。
申城的情況,或許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有意思。
此後,隨著遊輪一聲鳴笛的響起,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