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應天府某處隱秘別院。
燭光閃爍,極為昏暗,一些面目影藏在黑暗中的人坐在一起。
“兩河兵合盡紅巾,豈有桃源可避秦?馬上短衣多楚客,城中高髻半淮人……”
有人唏噓地開口。
“如今淮人佔據高位,我等終是難得重用啊……”
另一人也憤憤不平地道:“而且我等做官,若有損失,便是梟首誅族,鞭答凌辱,屯田工役稍有差池便是大罪,誰敢做官!?”
“那些淮西武人,罪孽再深,不過鞭撻削爵,上位太過縱容武人!”
“噓!”
旁邊有人示意他小聲。
“這也是無法,前元的文官多不願出來,舊吏盤剝成性,各地薦舉的官身,富戶奢民,稅戶人才,能當官為吏者,上位都想著辦法拉來做官兒了,就說這稅戶人才,納稅多便可做官兒,上位豈不知道會亂套?”
“無人可用罷了……”
又有個聲音沙啞蒼老,憤怒地道:“這新開的太學,不設祭酒,司業博士,助教學正,監丞全都不設,搞出些稀奇古怪的校長教授主任,還任用簡化字,實乃歪風邪氣!”
“我等,得想辦法為各自謀個出路呀。”
燭光撲騰閃爍,這些大明朝中官員開始小聲密謀起來……
東宮殿內。
朱標難得空閑,和朱雄英,朱允炆,朱允熥坐在一起遊玩。
還有朱雄英的姐姐江都公主,妹妹宜倫郡主。
一家人其樂融融。
朱標寬潤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將朱雄英拉到了一邊,望著陪著兒女們玩耍的繼妃呂氏,小聲道:“雄英,你不尊儒學,朝中的大臣們意見很大,就連你繼母都不甚高興。”
朱標又看了看朱允炆。
“朝中倒是有幾個儒臣,極為喜歡允炆,有自薦為筆洗者,有請俸為伴讀者……”
朱雄英笑了笑,道:“此事甚好,父親不妨順水推舟,至於允炆,您說他信我的多些,還是聽他母親的多些?”
朱標眯了眯眼。
他將雙手背在背後,面色沉凝,輕輕甩了甩袍袖:“若他年長幾歲,定聽他母親,但他年歲尚幼,又多仰慕你這大哥,怕是要被你這大哥算計。”
“爹,我這可不是算計!”
朱雄英撇著嘴,小聲道:“我這也是為了允炆好,他這性子,做不得大位,至於繼母,哎,你也知道,許多事並非她能做主,我看她帶進宮裡的那些呂氏老人們,盡是些么蛾子……”
朱標閉了閉眼眸,複又睜開,略有一絲不忍:“為母親者,終究是向著自己親子些,此乃人性,父親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
大明,廣州。
此處海貿繁盛,在元代時,和泉州一時瑜亮。
元末,佛山南海人邵宗愚先起義兵,率兵馬將近十萬人攻打大元廣東都元帥府僉事八撒刺不花,此人十分狡猾,且利用佛道之事蠱惑軍心,攻下了廣州。
可是他攻下廣州之後,不思整治廣州民事,反而縱兵劫掠。
甚至一定程度上,做的比元朝的蒙古兵更絕……
於是,東莞伯何真率另外一支憤怒的兩廣鄉族義兵將邵宗愚驅逐。
但繁華的廣州城,就此破敗衰落,甚至一度比起元朝初年也沒好到哪裡去……
當年,元朝攻打南宋,兩廣地區是主要戰場,廣州作為南宋當時最繁榮的海港之一,
軍民上下一心抵抗十分激烈,導致蒙古人在攻下廣州城後,直接下令屠城…… 後來元朝建市舶司,因廣州城殘破不堪用,隻得轉而將市舶司設置在了福建泉州。
此時,主管廣東戰事的是南雄侯趙庸,正率領一隊兵馬,在廣州城外迎接東莞伯何真的座船。
雄風烈烈,戰旗招展。
趙庸騎坐在高頭大馬上,他身材修長健碩,寬肩細腰,劍眉隆鼻,眸子淡漠。
作為大明初代猛將天團的其中一員,他也是熟稔水軍,既能打陸戰也能在淺海作戰的當世一流頂尖將才,早年和他哥哥趙仲中駐扎在巢湖水寨,後來投靠了朱元璋。
結果大明和陳友諒大戰時,趙庸和哥哥趙仲中鎮守安慶,遇到了元末第一猛將張定邊……
此人堪稱是元末時期神話般的人物,攻城拔寨如入無人之境,頂著槍林彈雨硬生生攻下了安慶,將趙仲中嚇破了膽,一股腦從安慶逃回了應天,被憤怒的朱元璋直接斬了祭旗。
趙庸做刑,本該問斬。
好在,後來朱元璋在鄱陽湖水戰也遇到了張定邊,而且自己的座船差點被張定邊攻下……
沒辦法,張定邊著實太猛。
常遇春是人字上長了個猛。
而張定邊是猛字上長了個人。
於是,朱元璋便將趙庸封為僉事,並提拔重用,南征北討征戰多年,在北伐時,是常遇春北伐軍中的重要將領,軍功赫赫。
此人素有智謀,又知軍事,而且善於明哲保身……
當年常遇春北伐途中在軍中暴卒,趙庸嚇了一跳,覺得有可能是朱元璋下的手……
因為大明的初代猛將天團,有好幾員猛將都是身材魁梧,血氣逆天之輩,結果暴卒。
若是巧合,那也的確巧合。
於是他在接替常遇春的新任北伐軍統帥李文忠手下處處小心,後來北伐途中攻應昌時十分賣力,效死命表現自己還有用處,誰成想用力過頭,拿了首功。
若是論功欣賞,趙庸起碼得封個國公……
還要賜丹書鐵券,免死金牌……
此人平時並不好貪好財帛,也無貪墨良田之舉,於是趙庸他一咬牙,決定自汙,當時軍中將校多納妻妾,且軍中有營妓,他卻命手下檢校告發自己在應昌私納奴婢,違背了大明律法,向朱元璋哀告求罪。
朱元璋見他識趣,便沒封他國公,而是降罪封侯,南雄侯。
身邊檢校前來拱手道:“侯爺,東莞伯座船還有一刻便到。”
趙庸輕輕點了點頭,他深吸一口氣,抖了抖身上那便捷貼身的棉甲甲胄。
這棉甲承托的他十分威武,但廣州炎熱,穿著氣悶,他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自從他被封為南雄侯,來到兩廣地區之後,這裡叛亂不斷,也嚴重波及了江西和福建,導致賦稅難收,趙庸著實是有苦說不出,南宋末年,這幾個地區就因為山多路難,宗族堡壘林立反抗元軍十分激烈,到了如今也是一樣……
此地久居的大族,要麽是魏晉時期衣冠南渡的漢人,要麽是北宋時期,南宋時期遷來的漢人,甚至有些是秦末趙佗從中原帶來的世家……
土豪大族以客居他鄉自稱,修建各種碉堡土樓,堡壘和堡壘之間結保甲互守,易守難攻。
不僅收稅困難,移民困難,捎帶著老百姓的反抗心理也很強。
元朝武力巔峰時期,打下十萬裡疆域,卻根本無法讓這裡的土族世族臣服。
即便是如今,大明喊著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旗幟進來,他們仍舊有很強的戒心。
趙庸在廣東四處平亂,屢次建功,卻惱於匪患殺之不盡……
“趙中官,可知何真此來所為何事?”
趙庸言語間,手中幾十錠大明寶鈔送上。
他所稱呼的趙中官,乃是如今大明泉州市舶司,專門處理琉球,安南,等國朝貢的內侍首領,是朱元璋派遣過來給琉球國中山王傳令的太監,之前也是很得朱元璋信任。
他這中官姓趙,和趙庸是本家,因此相交頻繁。
見了銀錢,趙中官笑呵呵地捏了捏那大明寶鈔,笑道:“南雄侯勿惱,咱家覺得,您多半要高升脫困啦,您瞧瞧送東莞伯來的是誰?”
趙庸仔細看去,發現那海船掛的竟然是航海侯張赫的旗幟。
他剛想說點什麽,卻猛地看到一物,不由眸子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