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秦王朱慡手中持著一盞燈籠,光暈搖曳,閃爍的小院子似真似幻,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仰起頭望著天上星。
“敏兒……”
“你為何不說話?”
秦王朱慡咧嘴擠出一絲笑意,側過頭看向身邊那身材絕美的女子,被稱為觀音奴的王敏。
那女子卻不言語。
“你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朱慡走上前幾步,伸出手來,他的手頓了頓,這位容貌酷似朱元璋的大明秦王,微微地張著嘴,他好似即將觸摸一件絕世稀物,不忍玷汙。
“我……”
手伸出,又停下,反覆幾次,秦王妃王敏卻依舊沒動。
朱慡眼眸閃爍著痛意,他咬的自己嘴唇生疼,將手掌放在了那冷豔女子肩上,觸碰的刹那,朱慡仿若是觸電一般,渾身輕顫,他癡癡地看向面前倩影。
“你應當知我心意,我是愛你的,我根本不愛那個妒婦!”
朱慡眼神迤邐,大著膽子上前攬住了冷豔女子的肩膀,將她呵護在懷中,他卻並無褻玩之意,而是滿面心疼,就那樣靜靜地抱著。
朱慡身材高大修長,而王敏則窈窕高瘦,兩人猶如雕塑。
風兒沙沙作響。
那燈籠燭光,似風中追風。
將兩人身影拉的很長,又很短,來回搖曳,來回拖拽,來回割裂……
朱慡隻覺得心痛,敏兒的呼吸和心跳都是那般微弱。
他右手持著的燈籠,緩緩垂下。
“你娶我時,我外祖阿魯台屍骨未寒……”
王敏的聲音已經沒有絲毫感情,她只是語氣淡淡地講出了這句話,當年朱元璋為了籠絡王保保,特意命秦王朱慡娶了王敏,但是當時,王敏的外祖父元梁王阿魯台才逝去不久,王敏並不願意,整個婚禮可以說是強行進行。
但國破家亡,亡國之女,哪有自由可言?
朱慡卻咬著自己的嘴唇,眸子閃爍,輕聲道:“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給我機會,我一定為你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把你重新迎娶回王府!”
王敏卻笑了笑,輕輕掙開朱慡的懷抱,回過頭,她黑亮的眼眸之前毫無神采,此刻確閃爍著熠熠神光,她笑時好美。
“我知道你想欺騙我的感情,你們漢人善於演戲。”
“你對我好,無非是你父皇想要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傳承千年,乃是這秦時始皇帝以和氏璧所製,上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唐末李從珂都城被破流落民間,宋時被人獻出,金國攻破開封,將宋徽宗等俘去五帝城,得到了傳國玉璽,後來這塊兒傳國玉璽,落入了蒙元人手裡。
忽必烈建國時,根據漢人學者建議,又遵術士五德學說,從易經中取“大哉乾元”中“大元”為國名,是為元朝國名由來。
而元順帝深受漢化,無論如何出逃,始終將這塊兒傳國玉璽死死攥在手裡,且北元皇帝仍以中原華夏皇帝自居。
傳國玉璽,對大明和大元來說,都尤為重要……
有傳國玉璽,國祚正統方圓其名。
秦王朱慡眸子重重一縮,連連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是為了從你這裡騙取傳國玉璽,我只是……”
王敏伸出青蔥白玉似地玉指,放在了秦王朱慡嘴唇上,朱慡瞪大眼驚慌地望著王敏的手指,手中燈籠啪地一聲落在地上,他兀自搖頭雙手亂擺,身材高大修長的他像是個孩子:“我不是,
我真不是為了傳國玉璽。” 他吞了口口水,手足無措,眉頭擰成一團瞪大黑亮眼眸滿是委屈看向王敏:“你,你要我怎麽證明?”
王敏輕輕地笑了笑,她回過身,定定地站在院子裡,抬起頭略帶憂傷地望著月色,小聲道:“呵,這一無是處的真心……你這個騙人都不會的漢兒,倒有幾分我草原男兒的湣氣。”
朱慡身子僵住,癡癡地望著王敏背影,眼神迷離,腦中滿是王敏方才那一笑,呢喃道:“我沒有騙你……”
清風拂過。
那燈籠中燭火燃起。
火光獵獵作響,被風吹得四射,火星飄零,好似天上繁星。
院外。
側妃鄧氏咬著嘴唇,眸子瞪大,一張絕美容顏氣得鐵青,在陰暗處盯著這一幕,咬的銀牙吱吱作響,她從嘴縫中說出話語:“我到底哪一點不如她,你堂堂秦王,要在這個亡國賤女面前卑躬屈膝!”
她的指甲死死地刺入了手掌中,刺的鮮血淋漓,周圍的奴婢目瞪口呆,捂著嘴眼神驚懼。
“別以為我不知道,根本就不是為了傳國玉璽,你只是愛上了這個亡國禍水!”
側妃鄧氏瞪大的眼眸中流出兩行清淚,滴滴顆顆,篩篩滾落,她忽然身子顫抖,瞪著大眼睛笑了起來,她身子抖動的很厲害,笑的前俯後仰,臉上是笑,眼中卻一直在流淚……
絕美容顏,分不清是在哭還是在笑……
情惻惻以摧心,淚湣湣而盈眼。
前世秦王朱慡被三老婦毒死,王妃王氏殉葬。
朱元璋親選諡號“湣”。
江山可得,美人又如何再複呢?
王保保被朱元璋稱為“天下奇男子”,焉知他親妹妹不是天下奇女子?
可笑王朝霸業,抵不過真情齷齪……
……
應天府。
雖說夜色已深,但朱元璋和太子朱標,依舊在偏殿內處理政務。
“皇爺爺,爹,這是我剛熬的閩菜七星肚,大補滋養,適合深夜打牙祭,先祭飽了五髒廟,咱們再繼續。”
朱雄英帶著鄭和和周寬,端著三盅七星肚進來。
正背對大廳,望著朱雄英獻上的皇明堪輿萬國圖久思的朱元璋,聞言不由回過頭來露出笑意。
而朱標也是在辦理奏折,上前去端起一盅,略帶責備說道:“雄英你一個人,竟能端起這麽大的湯盅?”
朱雄英撇嘴道:“爹您這是什麽話,我雖年幼,但五歲養生習武, 這一個月更是跟著周寬大伴苦練武藝,如今雖然算不上三流高手,少說也是個入門武者。”
“看我這筋骨骨架,又粗又大的喔!”
他說著有些苦惱地道:“不過話說回來,周大伴能教給我的武藝,對我已經沒什麽用處。”
“而且據說練武長不高,我如今不到五尺,會不會以後不長個子了?哎,我年幼尚未婚娶,日後哪家小娘見了我,先看容貌倒有幾分俊俏,再看我的個子,活脫脫一三寸釘谷樹皮,到時定然嚇跑各路小娘!”
“嗚嗚嗚,皇爺爺,孫兒我娶不到小娘了!”
朱雄英帶著哭腔抱住了朱元璋的大腿,看的朱標一陣翻白眼,低喝逆子!
不過,他這一插科打諢,倒使得屋中氣氛不再那般凝重,朱元璋回過頭來,狹長眼眸眯起,伸手撫著朱雄英的腦袋:“好大孫,放心,日後皇爺爺遍選天下,為你選個最美的小娘,定讓你滿意!”
朱雄英卻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我反對,皇爺爺!”
“我反對這門親事!”
“就算是天定的良緣,也會有齷齪,孫兒日後要自己找一個兩情相悅的小娘,豈不聞‘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世間事,除了情字,事事都可將就,唯獨情字不可將就!”
朱元璋伸手挼了挼朱雄英腦袋,笑道:“呵呵,好,咱老朱家竟出了你這麽個情種。”
朱雄英撇嘴道:“皇爺爺,才不是呢……”
朱雄英眸子閃爍,嘟嘴小聲道:“真情種,比這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