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元平章蠻子入侵,到徐達親率大軍北上協助燕王朱棣,不過短短兩月左右時間,大明在北方的戰局就有了巨大改善,首先是徐達坐鎮北平,燕王朱棣親自率軍反攻,北元騎兵雖來去自如,但劫掠了大批輜重無法快行,被朱棣銜尾追擊,俘獲兩千余人,殺六百余人,並奪回輜重無數。
其次,晉王朱棡也親率陽和衛,高山衛,天成衛三衛大軍,逐北元軍於集寧海子。
此地在雁門之外,地勢險要,中間海子低窪,兩邊有較矮的丘陵,十分適合騎兵出擊,但是北元騎兵卻並不攻擊,而是以小股部隊不斷騷擾,來之即走,追之即逃。
北元的蒙古騎兵,雖說經過將近百年的沉淪漸漸失去了血性,但是在元末義軍輪番數百場大戰中,又逐漸覺醒了遊牧民族的狼性,他們的刀劍和盔甲雖說趕不上明軍犀利,他們也沒有明軍的火炮,但是他們仍然是當世一流的騎兵部隊,來去迅捷,騎兵衝鋒猛如雷火,箭矢紛紛如雨下。
明軍雖也多有精良騎兵,苦於難以追上。
很多時候,大明糾集大軍出塞外尋找北元交戰,雙方大部分時間都在大漠上你追我藏……
明軍就像是一位強大的劍客,雖然已經練成了絕世劍術,可是他的對手卻是一群善於突襲的蚊子。
此刻,中軍大帳中。
大明皇帝朱元璋第三子,晉王朱棡長髯垂胸,左手持著一封鷹信,以右手撫髯輕輕捋須,眉眸連閃。
自幼學文於翰林學士宋濂,學書於錄事杜還,他既有朱元璋多智謀的性格,又身材修長健碩能軍事,眉眸卻有幾分馬皇后的神韻。
史載:眉目修聳,美須髯,顧盼有威容,多智數。
若是論到儀容,他可以說是朱元璋諸子中儀容最端正的藩王。
“軍中文書,俱用簡化字,推行均田土改?”
朱棡望著鷹信中的內容,忍不住輕聲念了出來,他放下鷹信,皺眉沉思,若是說道面對北元壓力最大的藩王,其實如今壓力最大的是他晉王朱慡。
晉代等地,長城尚未修建完畢,關隘缺失,北元騎兵常來劫掠。
如今的北元騎兵不再和明軍硬碰硬,他們開始用狼群的戰術,尋找大明九邊衛所的防守漏洞,不斷的劫掠和騷擾,再加上晉代等地的地主和佛頭多通北虜,使得晉王朱棡不僅要一手強硬抓軍事,還得要勤修內政,一手抓好軍民屯田。
這就導致,他如今手下吃兵血喝軍戶的軍頭,十分多。
晉地多戰禍,各衛所指揮、千戶權柄極重,故而貪贓枉法,侵吞民田蔚然成風,早已成了心照不宣的潛規則。這個時代的軍頭兵頭本來就是喝兵血的惡狼,朱棡既然要用他們打仗,就不能過於苛求,更何況有好些軍頭兵頭,又曾是北元降將出身,逼的過了,就地反叛。
晉代等地的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軍頭們侵佔晉代各地地主鄉紳的田,地主鄉紳就去欺榨普通老百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有些地主鄉紳,還有寺廟的和尚主持甚至直言,蒙古人在時,我等地主鄉紳尚無憂慮,明軍來了,侵我土地!
所以好些地主鄉紳和和尚佛頭索性攜裹著家產金銀細軟,直接投了北元,要麽偷偷通風報信。
縱然是朱棡也沒辦法,這個時代的封建軍頭性質,讓他無法在軍紀上過多維持,他捏著鷹信不由苦笑,說道:“爹啊,咱也想均田,可你得問問我手下那些軍頭是否答應?”
朱棡這苦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若是今日說均田,明日保不齊就有衛所指揮,買通庖廚在我飲食下毒……”
朱棡方來晉地就藩時,就發現這裡的衛所指揮軍紀糜爛,侵吞良田十分猖獗,而百姓不思大明,反通北元,地方上的軍屯將領心黑手辣,搞得老百姓怨聲載道。
他為此好生整治了一番,結果……
結果是朱棡的飲食裡,被人偷偷下了毒,差點被毒死。
朱棡為此大怒,將廚子打了一頓,這事兒驚動了朱元璋,朱元璋親自給他寫信,告誡他萬分小心注意,朱元璋的原話是:“吾帥群英平禍亂,不為姑息。獨膳夫徐興祖,事吾二十三年未嘗折辱。怨不在大,小子識之。”
這話的意思是,你爹我治軍幾十年,手下軍頭犯錯絕不姑息,但唯獨我的廚師徐興祖,服侍我二十三年,我都從不敢折辱他,你不要因為小小的怨氣叱怒身邊人,小子你要識相點!
這是在告誡朱棡,你要對付手下貪贓枉法的兵頭沒問題,要注意方式方法,識時務,分清輕重緩急,而且怎麽能叱責自己的廚師呢,你爹我都不敢叱責自己廚師,軍頭買通廚師對你下毒還可規避,但是你毆打自己廚師,廚師對你下毒你躲得了嘛?
這一個多月來,北方衛所的大明高級將領,藩王們,都深切感受到了朝廷有一些變化,這些變化是比較新奇又實用的,如朝廷給每個指揮級別的將領,都發了蘇州府磨製的望遠鏡,此鏡可看的很遠,方便將領觀察敵情,還有就是有一種新型的更便捷的“棉甲”開始配備,此甲隻製作了幾個樣甲,只有晉王朱棡和燕王朱棣,徐達這種級別將領能試穿,使用的是皇明在江南等地種植的棉花所製,外觀輕便,鐵甲片在內襯裡,還覆蓋有輕盈又結實的陶瓷片。
這種棉甲不同於宋元質地那種動輒五六十斤的鐵甲,輕便又能防護。
宋時,江南一代已有棉花,到了元朝時候,在江南一代大量種棉花,如今大明的棉布多出口倭國西番,大明江淮棉布製成的衣裳,被倭國人稱為“吳服”。
還有一些細微的變化,不那麽顯眼,但確確實實是在發生。和北元通商的駝隊,不僅有色目人和民間漢商,還有幾隻商隊夾雜其中,旁人不知道,朱棡卻知道這些商隊是錦衣衛的諜子所扮,他們一是糾集有度牒的和尚喇嘛,去草原送醫傳佛,二就是專賣奢侈品,從大漠中探查了不少情報。
運送糧草的商隊也多了起來,他們用上了更加寬敞,並且加裝了輪軸的馬車,更加適合北方的溝壑山路,還能多運糧草。
同時,一種兩個輪子的手推車,專用在軍中民夫運送糧草和輜重,還有一種獨特的四輪推車,除了四個輪子之外,還安裝著六個可以移動的軸承,裝著六隻小輪, 推動火炮時,在溝壑山地上更為便捷省力……
這都是以往沒有的。
隨著鷹信來的,還有幾本書,其中一本書名為《要塞堡壘學》。
朱棡拿起這書來,隨手翻了幾頁,眸子微微眯起,他看了一陣,凝重面色稍緩,連連點頭,他沉思一番,從旁邊拿起毛筆,開始給自己父親朱元璋寫信。
“均田土改,此製甚好,但九邊重鎮,軍頭林立,衛所將官侵吞嚴重,若均田到戶,恐激民變,只因邊塞軍頭多不服管,均田之事難免侵吞良民民田,故兒臣進言,直隸官田皇田可均,九邊衛所軍田不可輕易土改……”
他又拿起那鷹信,細讀一番,露出凝重表情,不由想起了自己那個同病相憐的弟弟朱棣,燕王朱棣就藩的北平,因為曾經是北元大都,北元諜子眾多,堪稱是當世北元諜子大本營,朱棣在北平過得可不那麽安穩,別說土改,光是收服在北平的北元舊人,應付不停騷擾的北元騎兵,就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也想起了自己二哥秦王朱慡,也不知他如今和觀音奴感情如何,是否打聽出傳國玉璽消息。
若是朱慡能拿下觀音奴王敏兒,能極大的減輕秦晉燕三地壓力,王保保曾是北元右丞相,兵馬極多,如今王保保雖身隕,但他弟弟脫因帖木兒仍有十余萬騎兵,而王保保另一個親弟弟金剛奴,更是被父皇朱元璋收為義子……
朱棡想了想,準備分別再寫兩封信,一封給秦王朱慡,一封給燕王朱棣。
“秦王吾兄,近日安好?弟甚優,唯念兄與王敏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