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平道:“我這裡正有一本令隻留下的簿冊,請劉公披閱。”
安小寧拉開抽屜,將那小小簿冊交於劉元德。劉元德細細翻閱一過,拍案道:“這簿冊密記了他們一夥走私的時間、船次、數量、折合金額、販售去向等,正是申詳上司的證物、僥幸沒被汪堂官拿著。兄長親筆實錄,一絲不苟,端的可敬,可憐死於非命。睹物思人,能不感傷嗟歎再三”
李一平道:“難怪汪堂官要將令兄的一應書函信劄、筆錄文字全數查封,運去京師。——原來正是一夥的,怨不得不明不白地不翼而飛。”
劉元德道:“這案子正是京師的贓官牽的線頭,我在戶部間有聞報。隻不詳盡。兄長遇害前來信也說及此間有走私的跡象。汪堂官匆匆銷差,內裡自有不可告人處。故我冒了性命危險,潛出京師,喬扮作‘王凱’來此偵查,只等拿獲了全部證物便回去京師訐告,披露此駭人巨案。”
李一平問:“依劉公之言,顧昌平一夥的主子正是戶部的官員?”
劉元德搖搖頭:“真正的罪魁倒是刑部員外郎嚴鈞,戶部尚書嚴世蕃的親侄。尚書雖沒有參與這宗可恥的罪行,但戶部實際上成了嚴鈞的家宅。嚴鈞正是從嚴世蕃那裡偷閱了戶部庫帑出納、京市、互市、宮市、金銀交易度量之數的密檔,才放大膽子做起這邪惡勾當的。嚴鈞的父親原是大理寺卿,早兩年雖死了,但僚屬遍布,門生如雲,這也是嚴公子有恃無恐的。”
李一平幾乎驚叫起來。嚴鈞不正是他在京師時的錦衣衛同僚麽?他竟是個私販走私的首犯!心中不免波瀾起伏,思緒萬千。
劉元德繼續道:“我潛逃出京師的第二天。嚴鈞得報,便買通庫吏,私匿三千兩官銀,申報嚴世蕃,誣告我竊銀而逃。如今我的罪名也迎刃可解,洗刷一清。那天大蔥、二蔥兄弟在花艇上發現禪杖,又從玉珠嘴裡證實走私秘密,陸昌恐懼,殺人滅口,這案子已可大白。我便偷偷溜下花艇,從此裝扮成一個癩頭雲水僧,一路托缽化緣,瞞過眾人耳目。”
大蔥笑道:“怪不得那天曳尾而去後便杳無音信,原來又扮作癩頭僧了。”
李一平也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劉元德又道;“哦,我這裡還有一事望老爺恩準,就是曹英那不幸的女子,真是可憐見地的。如今顧昌平已伏法,望投老爺作主將其許配與葉守本葉先生的兒子,葉公子與曹小姐乃真是匹配的一對哩。”
李一平當即允諾:“葉先生也曾與我談及過此事,我都幾乎忘了。如今就成全了他們吧。”
劉元德謝過,呷了一日濃茶,又造:“欽差老爺適才猜出我是戶部度支郎中,真乃巨眼也,——隻不知欽差老爺依憑了什麽猜出我來。”
李一平笑道:“有三條線索引導下官分判出你的身份:一,周同知曾去信京師尋找劉知州的兄弟,要他來薊州領取屍骨及遺物,誰知杳無信息;二,度支郎中劉元德竊銀潛逃的謠諑,人人皆知;三,葉守本告訴我你是個理財的聖手,且是新近才雇聘的。——依憑這三條,我便猜得你這個‘王凱’正是在逃的度支郎中劉元德。
“你裝扮作已故知州的鬼魂在縣衙內遊蕩搜尋,汪堂官、周同知都嚇破了膽,我也親自撞見過一回。為之,我還特意去白雲寺開棺辨屍,才隱約察覺鬼魂恐是生人裝扮,這生人又必與劉立德知州的死因有關。 直至上面三條線索交織在一處,
我便斷定這鬼魂即是‘王凱’裝扮,正是劉立德知州的同胞兄弟。” 劉元德淡淡一笑:“在京師時便久仰欽差先生大名,惜無緣交接耳。想來欽差先生日後也不會忘懷我這個在京師的朋友吧。”
李一平唯覺臉上火辣,終不辨劉元德此言是有意無意。
劉元德似未覺察李一平的不安,又說:“兄長最後的來信告我說,他已將裝有罪犯秘密的一個漆盒交給了一個叫玉珠的妓女。故爾我每次到花艇上去時,總千方百計接近玉珠,無奈玉珠厭嫌於我,從不與我親熱,更不提漆盒事。一次我大膽潛入她的艙房,翻到了那口漆盒,打開一看,卻是空的,便從此死了心,惟思從頭做起,親自拿捏他們一夥的新罪證。
“欽差老爺睿智,竟從金粉嵌飾了顧昌平的兩支竹杖,識破此中機關,在下由衷飲服。同時,在花艇上我見陸昌有時放浪形骸,縱情酒色;有時滿腹心事,中心警惕,似有大任在肩,深藏不露。慢慢我又見陸昌對運進港口的舊禪杖嚴加防范,運出去的舊禪杖卻胡亂堆放,心中不由起疑,故爾有意引二蔥兄弟去窺看,以期引起官府警覺。我自己則暗中跟隨,偵知那小菩提寺正是藏匿撣杖之處,隻不知此物派何用場。那夜我追蹤智海從小菩提寺出來,正撞著那賊禿攔劫曹英,誰知我只是空口一喊,竟將那智海嚇死。這賊驢搬起禪杖來倒一捆一捆的,不嫌重,卻經不起驚嚇,哈哈。”
大蔥聽了玉珠一段,兜起舊情,忍不住歎息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