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雖然跟隨馮一博多年,又在海外歷練了一陣子。
但終究才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
很多時候,看問題還都浮於表面。
馮一博聽他問起,便笑著搖頭,提點道:
“若是多了,就沒意思了。”
對於狗子能憋到現在才問,馮一博很是滿意。
這說明他已經有了些城府,欠缺的只是經驗。
但狗子聽了他的話,卻是不明白,只能皺眉又道:
“這些木料也不能造船、修船,咱們那邊蓋房子,用普通木料就夠了。”
說到此,他抬眼看向馮一博,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既然在這邊能賣錢,那為什麽不多往這邊運呢?”
這個時代的主要商業模式,就是你缺什麽我就賣什麽。
講究的還是誠信為主,而非噱頭。
所以狗子不明白,倒也不能怪他。
想到此處,馮一博決定給他上一課,便笑著問道:
“既然這個生意沒人和咱們搶,我們為什麽要急著多運?”
狗子依舊不明其意,歪頭沉思片刻,問道:
“如今正供不應求,不是正該多運嗎?”
這就是普通商業思維,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馮一博聞言搖了搖頭,道:
“我要的就是供不應求。”
狗子一愣,一臉不可思議的質疑道:
“要的是供不應求?”
馮一博先點了點頭,問道:
“你要吃飽了,還覺得糧食值錢嗎?”
狗子想了想,點了點頭。
馮一博一愣,轉瞬明白自己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糧食的價值。
沉吟了一下,又重新問道:
“你要頓頓都吃不飽,會不會覺得糧食更珍貴?”
狗子又點了點頭。
但其這是一句廢話。
只是馮一博也暫時沒有更好的比喻。
他想說的,是饑餓營銷。
可這個時代的饑餓,是切實存在的。
於是他只能自說自話,繼續道:
“我要的就是這種饑餓感。”
“饑餓感?”
狗子多少覺得明白了一點,但總是差了一層窗戶紙。
見他還有些懵懂,馮一博也不再故弄玄虛。
他乾脆直接解釋道:
“若是咱們運得多了,供等於求,或者供大於求,那還怎麽顯出咱們木料的來之不易?”
狗子這時已經有點明白馮一博的意思了。
那種感覺就在嘴邊!
這時又聽馮一博問道:
“我問你,咱們這個木料現在為什麽比別人的貴?”
狗子想都沒想,直接道:“因為好啊!”
馮一博搖了搖頭,道:
“好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少!”
狗子脫口道:“物以稀為貴?”
馮一博見他神態,就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不錯,就算再好的東西,一旦泛濫就沒那麽值錢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
最後一層窗戶紙終於捅破,狗子不禁脫口道:“囤積居奇?”
“額?”
馮一博先是一愣,隨後想到一句話。
世上從無新鮮事,年年新雨滴舊簷。
很顯然,他一直想給狗子說的,是饑餓營銷。
但狗子最後理解出來的,卻是囤積居奇。
饑餓營銷是現代的叫法。
這樣的手法在古代,可不就叫囤積居奇嗎?
雖然有些許差別,但整體思路絕對大差不差。
不過是舊瓶裝新酒罷了。
想通了這些,馮一博便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狗子得到認可,眼睛越來越亮,興奮道:
“目前隻我們在海外往回運木料,所以想拉回來多少,就拉回來多少,想定價多少,就定價多少……”
馮一博欣慰點著頭,剛要再說兩句。
卻聽狗子又道:“要是有別人往回拉,我們就派船截殺他!”
說到這這裡,他猙獰一笑,道:
“東海之上,除了水師,還沒人是咱們的對手!”
這話都算謙虛了。
單純對比戰鬥力,水師還真不一定是對手。
雖然水師比起衛所兵要好一些,但戰鬥力也就那麽回事。
比海上其他船隊強大,主要是勝在裝備。
但組織能力,接舷後的戰鬥力等,其實也都很一般。
而狗子覺得不如大魏水師,更多的是心理因素。
他手下雖然大多都見過血,殺的卻都是倭寇和漢奸。
畢竟除非逼到一定份上,沒人想背上造反的名聲。
所以,戰鬥力再強,見到正規軍也要弱三分。
“不要總想著打打殺殺,我不是說過,咱們多動腦子嗎?”
聽到狗子的話,馮一博有些哭笑不得,擺手道:
“除非遇到家國大義之事,比如倭寇。”
“或者遇到危及自身之事,比如那家。”
他沒說甄家,而是用那家代替。
畢竟是在碼頭,要避免被有心人聽去。
“當然,他家也是和倭寇有牽連,又無法通過普通渠道解決。”
“至於其他情況,能動腦子的,就別輕易下死手。”
見狗子連連點頭,馮一博才不再繼續嘮叨這些。
轉而解釋了一句:
“除非哪個王爺和我們搶生意,不然怕連在津門停靠都難。”
津門算是馮家的地盤,這個生意背靠的又是寧榮二府。
而且現在的銷路,主要也是各家勳貴。
除非能壓住四王八公,不然別人想做也做不成。
馮一博沒解釋這些,而是繼續給狗子講起生意經。
“只要我們能保持壟斷,那最好的就不是供等於求,也不是供大於求,而是供不應求。”
“輕易得到的,沒人會珍惜。”
說到這裡,馮一博還意有所指的道:
“不僅是生意,其他的也一樣。”
這話就是一帶而過,正題還是如何做生意。
“越是不容易得到,越是想要得到,這就是人的正常心理。”
馮一博拍了拍狗子的肩膀,笑著道:
“我們做買賣,就是要抓住人的各種心理。”
見狗子一臉不解,他又耐心道:
“比如咱們的木料,若是一直保持供不應求,不僅能提高一定的格調,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些木料的稀缺。”
說到此處,難免讓他想起前世的奢侈品。
尤其是海外奢侈品,在國內的關注度。
當下有些怒其不爭的歎了口氣,道:
“買到的人,就會產生一點優越感,慢慢的,甚至可以用這個來和人炫耀。”
“啊?”
狗子一臉不解,有些不信的道:
“用個木料,還能用出優越感來?”
“呵呵,這算什麽?”
馮一博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冷笑一聲,又道:
“總有一天,能用得上咱們這木料,就成為凸顯他們高貴身份的象征。”
“甚至,讓他們以此為榮。”
說到此處,馮一博煞有介事的道:
“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就算用咱們的木料做個棺材,他們也都要爭相往裡躺呢!”
這話雖然是玩笑,卻也不一定是玩笑。
狗子認真的想了想。
前面的還能多少懂些,現在越說越玄乎
把他都給搞懵了。
一時間,難免有些喪氣的道:“小主人說的這些,越來越複雜了。”
“早知道我也和猛子一樣,幫小主人練兵多好?”
“哈哈哈哈!”
馮一博聞言不由大笑,卻也沒再繼續玩笑。
狗子被說得暈暈乎乎,就這樣離開馮府。
之後的木料,自然還是按照馮一博所說的去做。
其實還有一點,馮一博沒有明說。
這個木料生意,對海外生意來說,賺得並不多。
甚至,根本不值得投入過多的人力物力。
但對馮一博來說,卻又不可或缺。
若是沒這個買賣,他可能要明年。
才會知道流求的權利架構發生如此變化。
而因為有了這個買賣。
隻一兩個月,他就能收到一次海外的消息。
所以,這個木料生意。
除了可以在都中鋪開關系網之外。
也是他和流求那邊,定期溝通的一個渠道。
這邊狗子踏上歸途,晚上馮一博又要去赴宴。
一到狀元樓,劉正就迎了出來。
“恭喜恭喜,浩然兄官至五品!可喜可賀!”
就在上一次的朝會上,劉正被張松越再次點名誇獎。
這一次,不僅停留在口頭。
而是成功榮升,正五品大理寺右寺丞。
還兼任刑部員外郎。
這兩個職位的職權都不低。
刑部、蘭台寺、大理寺被合成為“三法司”。
其中,刑部受天下刑名,蘭台寺執掌糾察,大理寺負責駁正。
翻譯過來就是:
刑部是最高司法機關。
蘭台寺是最高監察機關。
大理寺是司法覆核機關。
這三個部門中,大理寺一直是張松越的自留地。
劉正能進去也不稀奇。
可兼任刑部員外郎,釋放的信號就沒那麽簡單了。
馮一博當日和李守中問過,卻也沒有明確答案。
最近朝中局勢又有變化,黨爭十分激烈。
尤其張松越頻頻出招,對舊黨各種發難。
太上皇已經越來越少參與政事,舊黨越發被動。
因此,師徒倆只能猜測。
刑部員外郎的職務,可能是舊黨讓步的開始。
甚至,可能是刑部倒向張松越的開始。
當然,除了劉正之外,刑部沒有其他張松越的人。
因此一時也說不準。
“哈哈哈!一博就別笑話我了,過去這麽久,為兄總算追上你了。”
雖然已經過去幾天,聽到馮一博的恭喜,劉正的嘴角還是不由上翹。
這時楊明新也到了,正聽到倆人寒暄,上前道:
“你和一博都已經官至五品,只剩為兄一人還在翰林院苦熬了。”
三人雖同朝為官,卻也有陣子沒聚了。
這次是劉正升官之後單請,以表和其他人的不同。
楊明新一臉愁苦的嘮叨一句,又看著倆人,話鋒一轉道:
“以後你們倆登閣拜相,可別忘了提攜為兄。”
說到此又搖了搖頭,換上一臉諂媚笑容,道:
“不,是提攜門下。”
楊明新果然還是老樣子,說話幽默風趣。
劉正和馮一博兩個見他的樣子,不由撫掌大笑:
“哈哈哈哈!”
馮一博還打趣道:“新民兄要真做此態,可能早就升遷數級了,何苦拜到浩然兄門下。”
這話本來是捧了楊明新一下,說他不攀附權貴。
沒想到楊明新聞言卻一窒,隨後一臉臉苦笑的道:
“一博哪裡知道我的苦,就算想拜,也沒人收我的。”
劉正聞言拖起他的袖子往裡拉扯,口中道:
“新民兄堂堂榜眼,何必妄自菲薄,走走走,進去喝酒!”
“我只是有自知之明罷了。”
楊明新邊走邊搖頭,竟有幾分失落之意。
“和你們比,我年紀太大了,誰不找你們這樣年輕的門下?”
“有梅翰林珠玉在前,我有能熬到學士之位,就是極限拉!”
說完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又把悲苦一收,擺手道:
“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下去有失我一貫的曠達胸懷。”
兩人面面相覷,馮一博猶豫道:
“新民兄,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嗯?”
楊明新聞言停住腳步,等著馮一博的話。
只聽他幽幽道:“你一貫也沒有曠達過的。”
“嘶!”
楊明新吸了口氣,沒等說話,就聽劉正點點頭,附和道:
“而且也沒什麽胸懷。 ”
楊明新頓時齜牙咧嘴,伸手指點著兩人,道:
“該死的,你們兩個狗官竟然嘲諷我?”
劉正見狀,立刻露出欣慰,道:
“對了,這般不羈,才是你一貫模樣。”
馮一博也點頭,附和道:
“不愧是榜眼及第,‘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才是新民兄的模樣。”
楊明新頓時狐疑的看著二人,道:“原來在你們心中,我有東坡先生那麽厲害?”
“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出自蘇軾徒弟黃庭堅的詩。
詩的名字叫《東坡先生真讚三首》其一。
是不是聽著一股馬屁味?
不過馮一博引用自然不是拍楊明新的馬屁。
而是嘲諷楊明新張嘴就罵。
結果,被楊明新當做誇讚,全盤收下了。
這番不要臉的做法,算是讓劉正和馮一博漲了見識。
一時都不由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很多玩笑就是這樣的。
是需要一定門檻才能聽懂。
除了年齡層級較大外。
這三人都是一甲進士,身份相類。
又都是學問精深之輩,一點就通。
是同科,還曾是同僚。
能迅速接收到對方拋出的點,彼此間默契非凡。
這樣的情況下,真的很難不成為知己。
三人進了狀元樓包間,更加肆意的玩笑著。
一時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