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館,宿舍樓。我們徒步歸來,已是正午。
帶利齒的櫻花扇“嗖!”一聲飛了出去,在空中旋轉數圈後被某種透明的屏障擋住了去路。雙方僵持三秒後,扇子的主人噘起嘴巴,無耐地一轉手——
“籲…”我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當即栽倒在沙發上。
“有長進嘛,小昱哥哥!”梟北辰抓住飛來的“殺人扇”,順手拍了拍我的臉。
“這麽危險的武器,平時不要拿著玩。”梟哥面不改色地走過來,一把搶過妹妹懷裡的櫻花扇。
梟北辰當場傻了眼:“哎呀哥,我就試下他的身手嘛又不是真打!好好好……你先還我,下次保證不拿出來玩了!喂,哥你別走啊哥,我認錯還不行!!!”
“……”
我繼續癱在沙發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莫公子!”一雙手突然從後面伸過來,攬住我的腰,尖尖的下巴硌在我的肩膀上:“學得怎麽樣啊.小狗?”
“別鬧阿蘺,快撒開!”我起身欲走。
“這怎麽行啊,你害人家小北丟了扇子,我必須得替她好好教訓你……”藥蘺說著,就開始撓我的癢,我越掙扎他撓得就越凶,兩人從沙發這頭扭到那頭,再“嘭!”一聲滾到地毯上。
“哈啊,我認輸好不?哈啊啊啊啊…”
“這還差不多,”藥離蹬掉拖鞋,盤腿坐在地毯上,“跟梟哥好好學,聽見沒?下回再讓我知道你逃課,哼哼……”
面對他邪魅的笑意,我不由咽了口唾沫:“不,不敢了。”
那邊,峙正坐在地板上,抱著有她一半大的畫板作畫,模特竟是叼著棒棒糖,端坐在在躺椅上的Angel。
很遺憾她的模特早已坐不住了,聽著動靜猛然起身,三兩步撲到我跟前:“莫昱哥哥,你終於回來啦!”
“喂!”峙皺眉瞪眼,“你,你…我還沒畫好呢!”
話音落處,Angel已經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吃糖去!”
“……”
不曾想剛到樓梯口,就被端著餐盤上來的姐姐撞上了,我當即拽住姐姐的袖口。
姐姐挑眉:“怎麽啦?學得怎麽樣了?”
“走走!”我滿臉憨笑,“去吃糖!”
三人一個拉著一個,來到宿舍樓下邊的大廳中。山鬼正坐在側廳的雅室中彈吉他,半邊臉被綠蘿飽滿的葉片遮擋,雙目低垂,濕漉漉的頭髮披散在耳邊,一襲浴袍之下,白皙的雙手輕巧地撫過銀弦。
美妙的音符瞬間傾泄,流轉在整間大廳,有如雨打簫牆,竹林低語。
我們不約而同地放輕了腳步,來到他近旁的紅木桌前一人揀了一顆檸檬味口香糖,轉身欲走——
“莫公子!”
他突然開口,我嚇了一跳。
“在?”
“給我剝一顆。”
今晚就是除夕了。
我,藥蘺還有梟哥,趁大夥兒自由活動的時候,再次突破屏障,來到後山。
“你們說這家夥怎睡這麽沉?”走出數裡,藥蘺回過頭,發現守門精靈還倒在安樂椅中打鼾。
我道:“這不好麽,省得被發現我們就去不成了。”
“那是自然!”藥蘺攬過我的肩,“哎你們說的那個人,他真有兩條機械狗?”
梟哥點頭:“有。”
藥蘺道:“那…長什麽樣?帥不帥?”
我道:“你問人還是狗?”
藥蘺道:當然是狗嘍!”
我道:“帥。
” 藥蘺道:有你帥嗎?”
我面不改色:“沒有。”
“……”
眼看著前方樹木變稀,村莊的輪廓在雪厚上清晰可辨。西斜的紅日沒入林海中,一片橘紅的火燒雲成為了村莊的底色。
早晨的霧氣已然散盡。
但霞光之下的荒村,卻比白晝裡更加詭譎。
“就是這兒了!”我趕到緊閉的紅漆大門前,伸手欲推。
“慢。”梟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湊近門縫仔細觀察了一番,冷聲道,“從裡面被凍住了。”
“什麽?”我這才發現門縫間長出的細碎冰花,稍一靠近,寒氣逼人。
“奇怪…”我自語,“早上還沒有的!”
“走這裡行不?”藥蘺踢了幾腳雪,背著手晃悠到門邊的斷牆處——先前機械犬進來的地方。
梟哥點頭默許,藥蘺率先翻了進去,我倆緊隨其後。
——不曾想牆內之景,卻讓我們大吃一驚!
少年長刀杵地,一匹雜毛灰狼倒在他的?懷中,三根剔透的冰柱扎穿了灰狼的背背,沾著血從腹部捅出。灰狼雙目圓睜,滿嘴血沫,尚未僵硬的四肢隨著少年的喘息微微顫抖。
乾涸的血跡在他們身邊的雪地上綻開,五匹毛色不一的狼將他們圍在當中,發出細長的嗚咽聲。
沒有石像,也沒有了機械犬,甚至連放過石像的地方都已經被積雪填滿……難不成今早種種,都是南柯一夢?
那麽眼前這是——
“夏沐!“藥蘺快步向前,立刻被兩匹狼攔住去路。
兩匹狼挑起上唇,皺著鼻梁對他發出混濁的低吼。
“退下。”夏沐的聲音帶著哭腔。
狼群聞聲向兩邊閃開,讓出一條道來,藥離徑自走去,踱到他的近前微微欠身。良久,才歎道:“還是來晚了一步啊…”
夏沐抬眼,目光如刀:“什麽意思?”
藥蘺輕輕一笑,直起腰繞到他身側,夏沐隨之轉頭,臉上還掛著淚痕。
“別哭了,殺它的人不會因為你流眼淚而回頭的。”藥蘺道。
夏沐聞言抹了抹眼,將灰狼小心翼翼地放下,默默攥緊了雙拳。
“我知道你不會放過他的!”藥蘺接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看見凶手長什麽樣了麽?”
夏沐搖頭,良久才道:“我下山買東西的時候,
看見一個人影帶著兩條狗從牆頭翻了出去,因為看那兩條狗有些奇怪,所以才讓盧卡它們去追…沒想到盧卡剛跳上牆頭就,變成這樣了。”
“你可看見哪來的冰柱?”我忙問.
“那人的外套,”夏沐瞪大雙眼,“銀色的,會變成冰!”
話音落處,我倒吸一口冷氣。
“果然。”始終不語的梟哥開口了,“他沒那麽簡單。”
“面具人?”我再次確認。
“是。”梟哥道。
夏沐這時急問:“誰?你們認識?”
“我們和他交過手,這人戴著面具,看不出真面目。”我解釋,“不過你放心,盧卡的仇,我們一定會替你報的!”
“不用!”夏沐拔出長刀,寒光晃過滿天雪沫,所有狼都為之一震,“帶我去找他,我要親自讓他給盧卡陪葬!”
我為難道:“可是我們並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啊,而且從我們和他交過手來看,這家夥肯定不好對服。”
梟哥道:“眼下莽撞行事,很可能會惹上更多麻煩。”
藥蘺也表示讚同,拍了拍夏沐的肩道:“要不我們先找塊地讓盧卡入土為安,等準備充足了再前來報仇?”
見夏沐雙眼濕潤,緊咬下唇,我便柔聲道:“我們來這世上苦苦修煉,就是為了將來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所愛之物。但是結果呢,往往不近如人意。不過你知道麽?只要我們繼續修煉,風雨天阻地堅持下去,將來總會有能力為自己所愛的一切撐起一片天,到那時所有失去的,都會以另一種方式回來。前提是,我們千萬——不能讓他們失望啊!”
天色將晚,幾顆星鬥自遠方泛現,閃亮在黃昏與黑夜交接處那抹未凋和的淡紫中。
慘淡的昏暗裡,夏沐轉過臉去,面對靜默許久的狼群。
“有人說,每個死去的生靈都會化做天上的星星,消無聲息地守護著我們。”藥離仰起臉,自語般道。
深遂無邊的白樺林中,歸鳥掠過拍打著交錯的枝丫,幾縷殘雪抖落,不經意間為拱起的新墳平添了高度。墳前一塊開裂的木牌上,用歪斜的字跡刻著:
“盧卡,雅瑪之夫,三隻小狼的父親。”
夜幕侵襲,層林盡染,狼群悠長的嚎叫聲在星空下的林海中此起彼伏。一隻獵食歸來的蒼鷹掠過雪原,撲騰著雙翼落在高高的樹枝上,歪起腦袋打量著我們。
此時此刻,林濤,墳塚,綿延的山巒,還有遲遲不願離開的夏沐和群狼。所有這些,都在消然來臨的黑夜中呈現出一種極致的蒼涼之感。
“再見,盧卡,”
“明年開春,小狼們就長大了。”
“到時候,我親自教它們捕獵,撲殺……還要帶它們來這裡,種上漫天遍野的風信子!”
少年的輕語消散在林間、如風兒吹過,帶去黑夜不知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