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如何?”洛懿坐在書案前,臉色還帶著病態的蒼白。
……
在靈溪谷招來雷劫的動靜聲勢大,不可能瞞過身為管轄者的魏府幾人。當晚回到府中沒一會兒,魏與和嚴管家便根據現場的氣息,順藤摸瓜追蹤到他們這裡來了。
當時到來的兩人周身都散發著可怕的氣場,尤其是當魏與看到昏迷不醒的莫言淺時,如果不是嚴管家和梁丘年攔著他,他怕是會把這個地方給掀翻過來。
魏與處於暴走的狀態,沒辦法再待下去,當場就把莫言淺帶走了。至於後面的事都是嚴管家與他們商榷處理,好說歹說,花費了大代價才把這件事暫時壓下來。
嚴管家臨走前告訴他們:“此事會等到仙子醒來之後再做定奪,在此期間,還請客人莫要再生事,魏府亦不會苛待兩位。至於世子,老奴沒辦法保證他會不會動手,畢竟客人犯了世子的大忌,還請兩位好自為之吧。”
……
“莫姑娘還未醒來,但情況也沒有朝壞處發展,殿下不必太過擔憂。”梁丘年回答。
招引雷劫這件事,洛懿並沒有和他詳細說,只是講了個始末大概。至於洛懿和莫言淺在雷劫中發生過什麽,以及嚴管家後面突然轉變態度的舉動,其間的因果緣由,他不得而知,盡管心中有疑惑,但卻沒辦法開口詢問。
只因君臣有別。
這回徹底得罪了魏與,梁丘年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洛懿沒有說話,轉頭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是受到雷劫的影響,雷劫過後一連幾天,都是陰雨綿綿的天氣。
安平城的古禁製一直抑製他體內傷勢的恢復,此地不宜久留,雖說與魏府許下約定,但是該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以莫言淺目前的傷勢,恐怕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醒來,所以也是時候離開了。
“殿下,你在聽嗎?”久久等不到回應,梁丘年試探性詢問。
洛懿頷首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少司,皇城那邊是否有消息?”
“陛下讓殿下安心。”梁丘年頓了頓,欲言又止。
“嗯?還有什麽盡管說,不必顧忌。”
“太后以及皇后也傳了懿旨過來。”
“說了什麽?”
“皇后娘娘叮囑殿下在外要好生保重;至於太后的意思,此番歸來後,她老人家將會親自為殿下選妃,而此事已經提上日程。”梁丘年用余光注意著洛懿的反應。
“知道了。”洛懿淡淡回應,從神色和態度中看不出其喜惡。
此番離京巡察已過去四月有余,其中光是在安平城這裡耗費的時間就已經接近一個月,況且還惹出了一簍子麻煩事,洛懿還因此受了傷,梁丘年心裡清楚,此行回去,朝政必定會有所改變。
梁丘年深深看了眼洛懿,欲言又止,最終皈依於緘默。
……
樣式古老的建築裝潢,陳舊泛黃的書頁,窗外潮濕的陰雨天無休止,似傾訴那些說不盡的心緒,逐漸被歲月風化不見。
……
雨歇湖,湖心亭。天色昏沉,湖面水汽氤氳,遠山煙雨朦朧,鳥雀也不作響,此時這裡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亭內的石桌上溫著酒,嫋嫋酒香醉了心,卻無人品嘗。
“你是打算一直待在這裡等阿淺醒來?”余眠站在邊上望著遠方的天際,淡淡開口。
魏與倚靠著亭柱,坐在欄杆上閉目養神,風夾著雨絲會飄進來,卻分毫不曾落到過懷中的山雀身上。
“等又如何?”他的聲音裡帶著疲憊。
“盡管你用精血養護得用心,但短時間內也沒有辦法喚醒阿淺的神識。”余眠的語氣很平和,“盜用天道之力而招致的反噬是不可逆的,對於天譴,你應該很清楚。”
“那又如何?”
余眠的目光很悠遠,像是在透過時空去看某些無法觸及的東西:“羅世通那邊的事已經籌劃妥當,南部和西部的進展也很順利,現在正處在緊要關頭,你莫要因為變數而亂了陣腳。”
“我自有分寸,斷不會壞了事,不過有些事情你也不必管太多。”
“帝星還有大用處,若是你真的希望阿淺好,就不要動手。”余眠的語氣裡帶著警告的意味,“天道的氣運,穩固了你的魂魄和根基,阿淺許了你天大的好處。至於你接下來的行動,最好等阿淺醒來後再做定奪。”
聽完這番話,魏與沉默了許久。
莫言淺是許了天大的好處給他,而眼前的情況卻是他不願看到的!
以古禁術為媒介,盜用天道的力量為己所用,雖說只有半數的力量會反噬到自身,但這部分力量反噬絕大多數會直接被強加到魂魄上,千刀萬剮的痛苦程度在其根本面前不值一提,而且這種反噬帶來的損傷是不可逆的。這就是天道降下的懲罰,也是天譴。
堪比化道境的九天雷劫的力量,若不是莫言淺體質特殊,一遭天譴下來,當場恐怕就直接會爆體化成漫天的血霧。
魏與睜開眼,伸手自掌心中凝出一縷以神念凝作的火焰,相較於先前,它變得更純粹通透,看似溫和,卻蘊含著狂暴的力量。
只聽見他緩緩開口:“有什麽辦法可以提前喚醒沉寂的神識?”
很久以前莫言淺也曾使用過古禁術,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而她從天道的手中搶回了他的命,那一次遠比現在要嚴重。降下的天譴使得她的神識幾近寂滅,昏死了整整三年才醒來。
“即便你每日用精血養護,也至少需要一個月余的時間。”余眠回答。
“好。”
魏與重新閉上眼,搶來的氣運畢竟畢竟不是自己的,無法完全契合的氣運被沒日沒夜煉化了數日,才徹底融合於他的神念之中。
修道者也不過是得了機緣而天賦異稟的人罷了,所有的優勢也只是相較於普通人而言,但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改變太多。
沒有妖族得天獨厚的強健體魄,一連幾天不休不眠,不管是身體,或是精神上,魏與皆是疲憊不堪。
“魏晴的情況出現了惡化。”余眠忽然開口說道。
魏與沒有作聲,只是微蹙起的眉頭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你不去看看?”
“去看看就能讓情況好轉?有嚴伯在,我去了也是無濟於事。”
“或許魏晴會想見到你。”
“會嗎?”魏與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是在自嘲,更像是對自己的質問。
不過是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它卻沒有答案。
一縷殘魂執念,還會是原來的那個人嗎?還是說,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們自欺欺人的借口?
……
習習微風裡的酒香醉人,雨勢漸大,水珠如鼓點輕叩,正是好眠的時候。倦意如同潮水般湧來,最後將他淹沒。
意識的深海裡只有死寂,而忽然出現的一個光點把黑暗撕破,無數破碎的畫面襲來,交織,重疊。
……
雷霆的轟鳴聲在耳邊回蕩,空氣中彌漫著嗆鼻的硝煙與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火光衝天,黑暗、恐懼、疼痛……是那麽地真實。
她蹲在旁邊,那雙淡灰色的眼睛裡看不出悲喜:“好生狼狽,讓人想到了些不怎麽愉快的回憶。”
“你是誰?是來殺我的嗎?”
“你問的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不過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她的嘴角掛著笑,只是那抹笑意似乎永遠走不進眼底。
“害怕有用嗎?”
她笑起來的時候像朵盛開的罌粟花,美麗的皮囊下藏著極端的危險:“沒用,但是看到人恐懼掙扎的表現,會讓我覺得很享受。”
“這裡是哪裡?”
這一次,她笑而不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
陌生的,昏暗的,陰冷又潮濕的環境,是老鼠都不願意多待的地方,只有見不得光的蛆蟲才會選擇苟且於此。
“我死了嗎?”
“也可以這麽認為,因為你很快就要死了。”雲淡風輕的語氣,越是平靜就顯得越是冷漠。
“我的家人們呢?他們還好嗎?”
她搖搖頭:“外面已經沒有活人了,你還想問什麽?”
陰冷昏暗的環境隨著這一句話,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
過了數息,她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意散去,很平靜問了一句:“你想活下去嗎?”
“你跟外面的人不是一夥的,所以你是誰?”聽完這句話,她仿佛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輕笑出聲,只是眼裡的淡漠讓一切都顯得格外荒謬:“你問我是誰?我說我是神,你信嗎?肮髒的,陰溝裡的神明。”
“神嗎?那你能讓我活下去嗎?”
“神會實現你這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願望,但是很可惜,我不是神,而是來自煉獄深處的惡鬼。”她的嘴角掛上一抹玩味的笑,“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也不做虧本的買賣,而你能用什麽從我這裡買下你的命呢?”
“我現在一無所有,但是如果你願意借我一條命,往後只要是我有的,你想要的,包括我這條借來的命,你隨意拿去。”
她淡漠的眼睛裡飛快閃過一抹深意:“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口氣倒是挺大,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叫什麽?”
“魏與。”
“倒是個雅致的名字, 還生了一張人畜無害的俊俏小臉,很難想象這是對惡鬼起誓,以後要和惡鬼同行的人。”她從地上站起來,纖細的身影挺得格外筆直,“一會兒你不論看見什麽,都不要管,也不要出聲,否則我可是會生氣的。”
話音剛落,消失不見的身影,漫長的等待,魑魅魍魎的嘶鳴聲在耳畔圍繞,一切過後過後是死一般的沉寂,但能感知到體內即將枯竭的生機正在一點點恢復。
不知過了多久,偌大的空間裡再次響起腳步聲,身體依舊沒有辦法動彈,但能分辨出來者並不是她。
“你就是阿淺口中的魏與?我會帶你離開這裡。”居高臨下的身影,明明是年輕的面容,卻長了一頭純白無暇的發,男子的氣質溫潤如玉,一襲白衣沾滿了血汙。
“她呢?”
“三年之後阿淺會再次醒來。”
……
畫面一轉。
雷霆剛散去,空氣中充斥的靜電依舊能讓人的肌膚感到刺痛,昔日典雅的魏宅變成火海廢墟,地上散落著斷肢和屍體,發出令人作嘔的燒焦味。滿目蒼夷,木然注視著眼前如同人間煉獄般的家,乾涸的眼睛裡流不出一滴淚。
……
破碎的畫面如同走馬燈一閃而過,痛苦,欣慰,小小的幸福,無可避免
……埋藏在記憶深處不願面對的過去,即便歲月流逝,再揭開昨日的傷口,依舊在鮮血淋淋,刻骨銘心。
……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湖光山色皆是朦朧。
只是在霧裡看花,又如何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