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差不多了,盛春成準備出發,他在桌上,給丁畫眉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去鄭老師那裡了。”
這就是告訴丁畫眉,自己晚飯不回來吃了,你自己吃。
盛春成和丁畫眉兩個,平時有什麽事,不喜歡發手機短信,而是喜歡互留紙條,一來是盛春成出去工作的時候,帶的都是那部盲人手機,那部手機,丁畫眉不會給他留言,甚至連電話都很少打,而華為手機,留了言,盛春成也不一定看得到。
二來,丁畫眉和盛春成說,這可能是我們現在唯一寫字的機會了,再不寫,字都快忘了怎麽寫。
還真的是這樣,現在還有多少的機會寫字,盛春成覺得自己就是這樣,拿起手機打字的時候,字打得很溜,放下手機,拿起筆寫的時候,很多字,還真的發現不會寫了,需要拿起手機去查。
寫好了紙條,用杯子壓在桌上,盛春成看了看紙條,不禁笑了起來,現在,這紙條可以說是越來越簡潔了,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都會寫“親愛的”,冒號,最後會寫“你的男人”,或者“你的女人”,丁畫眉很多時候,還會畫上兩片嘴唇,代表她“叭”了盛春成一下。
慢慢地,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紙條就變得沒有頭也沒有尾了,你的男人和女人都消失了,親愛的也消失了,掐頭去尾,剩下的,只有要說的事,孤零零地留在紙條上。
盛春成搖了搖頭,也沒有拿筆再添上去,而是背著包走了出去。
車開到下沙計量大學的大門口,保安伸手攔住了車,司機把車停下,按下窗戶,保安不是阻止他們進去,而是彎下腰和司機說,你進去右轉,到了這幢大樓後面,還是右轉,沿著操場邊上的小路一直開,開到底不用左轉,那裡有一個小門,你就在那裡把他放下。
司機有些受寵若驚,一迭聲地說謝謝,謝謝!坐在副駕座的盛春成,也朝車外說謝謝保安大哥。
車子一靠近,保安就已經看到盛春成,知道他是要去鄭教授家裡,擔心他一個盲人,和司機說不明白裡面的路,這才把車攔下,和司機交待清楚。
司機把車在小門前停下,盛春成下車,篤篤篤篤地朝小門走去,過了小門,是一個綠樹掩映的花園,半圍合著花園,呈L型,是三幢三層的排屋,一共有十二套,這十二套房子裡,住著的是計量大學最頂尖的教授,博士生導師,學術帶頭人。
大家都說他們是校寶,更確切地說,他們是學校的招牌和臉面,這裡是學校專門給他們建造的宿舍,連學校的書記和校長,都沒有資格住在這裡。
一個大學,在國內有沒有名望,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這所大學,像這樣的教授有多少,這種教授,出席行業內會議的時候,都是坐在主席台,擔任什麽主席、副主席,或評委會主任、副主任,出版專業教材和書籍,掛的都是主編和副主編的名號。
盛春成每個周日的下午,都會來這裡,對這裡早就已經熟悉,篤篤篤篤地走出前面的林蔭路,他就看到,鄭老師一如往日,站在中間那幢房子,自己家的院門口,笑眯眯地看著他。
她知道他是盲人,看不到她,但可以循聲聽到她,但她也不會老遠就和盛春成打招呼,而是等到盛春成走近,這才笑著和他說:
“來了,小盛,路上辛苦了。”
盛春成行禮如儀,朝鄭老師鞠了一躬說:“鄭老師好!”
接著,盛春成就把手杖放進包裡,
鄭老師會伸出手來牽著盛春成,領著他往院子裡面走,一邊走一邊說著: “喔吆,小心啊,快要進門了,有台階,喔吆,三步,一,二,三……對對,我們到家了,小盛,你先坐,喝點水休息休息,我們不急的。”
盛春成跟著她,真的就像是一個小孩子,被自己的奶奶領著,一直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手裡被塞進一杯水。
盛春成一邊喝著水,一邊透過墨鏡,打量著四周,這裡一切如常,電視機開著,裡面永遠播放著央視財經頻道的節目,不過一直都是靜音,只有當屏幕上出現鄭老師感興趣的畫面時,她才會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把聲音放出來。
茶幾的三分之一,被一摞摞的書佔據,右側的那張單人沙發上,也壘著一摞摞的書,壘滿了,只有左側這張單人沙發和中間的雙人沙發,才可以坐。
這麽多的書放在這附近,是為了鄭老師坐在這裡的時候,抽取方便,這張茶幾,平時被她當作了書桌用,書房裡的那張書桌,反倒很少去坐。
茶幾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手機、還有放大鏡和老花鏡。
盛春成輕輕地籲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裡,盛春成感到自己的心情會變得異常平靜,有些事情,想想也真的是很奇妙。
比如,盛春成讀的是那麽一所破大學,在學校,他並不是一個受老師待見的學生,但離開學校幾年之後,沒想到自己卻有機會,和一個國內頂尖的教授走這麽近,還成為忘年交。
每個周日的下午,鄭老師午睡起床,就會去門口等著盛春成,而盛春成,每次來這裡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是去完成一單業務,而是抱著,類似於小時候回外婆家的感覺。
“小盛,這個星期,你都好吧?”鄭老師笑眯眯地看著他問。
盛春成點了點頭:“好的,鄭老師你呢?”
“我?一如既往,日薄西山,不過沒有氣息奄奄。”鄭老師說著,就爽朗地大笑起來。
已經是五月,杭城的天氣有些悶熱,大家都已經開始穿短袖,但鄭老師還是穿著長袖的襯衫,連袖口的扣子,前襟最上面的扣子,都是扣得死死的,到了秋冬天,她更是連風紀扣都會扣得死死的。
鄭老師早就已經退休,不過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退不退休沒有區別,還是忙,還是一樣的帶學生,唯一不同的是,沒有了去給本科生上大課的任務,不過,鄭老師說,她喜歡給更年輕的那些小孩上大課,在課堂上和他們鬥嘴,那是腦力激蕩。
“有時間我就會要求院裡,給我安排上大課的機會。”
鄭老師說著,又笑了起來,笑得就像一個孩子,讓盛春成聽著都很想去教室,看看她和學生們“鬥嘴”,是怎麽樣的。
“他們呐,那才是初生牛犢,不會把我們這些老東西放在眼裡,特別是現在的零零後,不像我帶的這些學生,有些唯唯諾諾,讓人看著喪氣。”
鄭老師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