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搬遷到市民中心之後,沉寂了很多年的錢江新城,越來越成為杭城的新中心,以市民中心和前面的城市陽台為軸心,一邊點綴著月亮形的杭城大劇院,一邊點綴著太陽形的環球會議中心,擴出去,周圍一圈,是杭城最高檔的寫字樓和商業綜合體。
再擴出去,就是杭城最高檔的高層住宅小區,這裡的房價年年都在蹭蹭地往上漲,所有七十年產權的住宅樓盤,單價都突破了十萬一平方。
能在錢江新城核心區域,擁有一幢自己集團公司名字命名的辦公樓,這家公司,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個是實力夠強,還有一個是它在杭城崛起的時間夠早,歷史夠悠久,在二十多年前錢江新城剛開始開發的時候,就有能力和實力在這裡拿到地。
要知道,即使是阿裡巴巴和網易這樣的互聯網新貴,等到他們有實力造自己辦公樓的時候,錢江新城核心區的土地已經沒有了,他們只能去了濱江,或者更遠的地方,要不然,作為城市的新名片,阿裡巴巴總部的最好落腳點,不該是在錢江新城嗎?
在杭城這個城市,有很多的商業傳奇,阿裡是一個,做水的娃哈哈和農夫山泉是兩個,萬向集團是一個,房地產的綠城和濱江是兩個,還有那個,現在已經徹底消失,同樣也是做水的金義集團,也曾經算是一個。
和他們相比,老萬和他的萬匯國際,雖然沒到傳奇的地步,但也是大名鼎鼎。
老萬出道很早,差不多和娃哈哈的宗慶後、萬向集團的魯冠球同時起家,他們一個在做兒童口服液,一個在做汽車零件,老萬做的是建材。
憑借著整個房地產行業,這些年一波又一波的瘋狂增長,老萬和他的公司,也在迅速成長,先是從一個小作坊變成了工廠,工廠變成公司,公司變成集團公司,然後成為了在香港上市的上市公司。
公司的名稱,也是從杭城萬匯,變成浙江萬匯,中國萬匯,他們現在的名字,叫做萬匯國際。
像老萬這樣的大老板,在盛春成看來,他們一直都活在新聞裡,電腦網絡裡,和自己相隔很遙遠,八竿子也打不著,他們的生活,自己連想象都想象不到。
但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離這個萬老板萬董萬總裁,距離這麽近,近到了不僅是聲息相聞,甚至有直接的肌膚接觸。
老萬現在是他的客戶,剝光了他種種鮮亮的外殼之後,隻穿著一條短褲,躺在盛春成面前的按摩床上的時候,盛春成透過墨鏡看他,覺得他和東哥的父親,那個老年癡呆的老頭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甚至,盛春成似乎更願意他的客戶,是那個老頭,而不是老萬,那個老頭,盛春成手上用了勁,他就會亢奮地大叫,“舒服,毛舒服嘞!”這讓盛春成聽著也很開心,很有成就感。
而老萬,從頭到尾,始終一聲不吭,就像和陳姐在一起的時候,陳姐始終掌握著話匣子的龍頭,她一打開,盛春成的話也會變多起來,和老萬在一起,老萬死死捏著沉默的開關,讓盛春成的話,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少。
盛春成連“翻個身”都不需要說,到了時候,老萬自己就會翻過去,背對著盛春成,背對著盛春成的時候,他還是一聲不吭,剛開始的幾次,盛春成還問他“力道夠不夠?”“要不要重點?”但每次回答他的都是沉默,盛春成也就懶得再問。
盛春成經常會有一個錯覺,覺得自己手下在按摩著的,是個不會說話的塑膠人,
而不是那個老萬,萬老板,萬董,萬總裁,不是那個穿上西裝,打好領帶,在這個城市可以風雲叱吒的頭面人物。 作為客戶來說,盛春成覺得老萬不是個好客戶,不管是他還是他們公司的做派,都讓盛春成覺得有些討厭,但沒辦法,客戶就是客戶,哪怕自己是個單乾戶,有很大的選擇客戶的權利,但盛春成還是很死板地覺得,自己是做服務行業的,服務行業,是不能挑客戶的。
哪怕進來的人讓你再討厭,你也必須笑臉相迎,這是盛春成早些時候,在那家盲人按摩店訓練出來的,他認為是對的。
所以哪怕心裡再不願意去,到了約定的時間,盛春成還是必須按時赴會。
盛春成每次去老萬他們萬匯國際,不是自己打車或乘車去錢江新城的萬匯大廈,而是走去老汽車東站附近,新塘路上的華晨銀座酒店,這讓盛春成每次都膽顫心驚的,因為,這裡離自己住的小區實在太近,盛春成很害怕會在這裡碰到熟人。
不過好在,盛春成在這裡不需要拿出盲人手杖,只需戴著墨鏡,隻戴著墨鏡,就是碰到熟人,大概也沒有那麽奇怪了,是不是?盛春成不知道。
盛春成每次,都提前半個小時從家裡出來,從小區的後門出去,不到十分鍾就到了華晨銀座酒店,盛春成在酒店的大堂坐下,看看周圍,確定沒有什麽熟人,他就故意裝作是漫不經心的樣子,拿出眼鏡,戴在鼻梁上,進入了他模糊的盲人角色。
之所以說模糊,是因為在不認識的人看來,他就是一個戴著墨鏡的人,而戴著墨鏡,在來接他的人看來,他就是那個盲人按摩師。
盛春成每次都在這裡等著老萬他們公司的車來接他,不是他擺譜,也不是對方客氣,而是,那個方總,他們第一次通電話的時候,她就這樣安排了,不容置疑,似乎他們萬匯大廈,是什麽軍事重地, 只有熟人和身份明確的人,才可以進入。
通電話的時候,盛春成客氣,還和對方說不用不用,我離你們不遠,我自己坐車過來就可以。
“就這麽定了,你就在華晨酒店的大堂等,有人會來接你,接你的人,認識你。”
方總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再沒有給盛春成辯解的機會,每次結束,也是同一輛車,把他送回到這裡。
不會早一分鍾,也不會遲一分鍾,那輛黑色的邁巴赫,總是會準時停在華晨銀座的大門口,司機老黃下車,保安也懶得管,知道他們每次在這裡,都不會停超過五分鍾,馬上就走。
再說,這麽好的車子,是會給保安一種心理壓力的,管得不好,不知道就會得罪了誰,到最後,倒霉的還是自己。
司機老黃下車,進了大門,就朝盛春成走來,走到近前,和盛春成說:“盛師父,我到了,我們走吧。”
盛春成站了起來,老黃牽著他的手,就領他出去,這也是盛春成不需要手杖的原因。
老黃打開後座的門,安排盛春成坐進去,盛春成看到,另外的一個方總,端坐在前面的副駕座上,他也戴著墨鏡,對另一個戴墨鏡的人上車,無動於衷,連頭也沒有回,更別說打招呼。
老黃關上後座的車門,去了前面,啟動車子就走,那個方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好像是一尊雕塑,被塑在副駕座上。
他不僅和盛春成沒話,一路上,和司機老黃也沒有話,老黃也好像副駕座,根本就沒坐著人一樣,連看也不會朝那邊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