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之間,就過去了半月。
時間進入十月(農歷),算是正式入了冬。
今年的冬天已經顯現了嚴寒的兆頭,入冬第二天就下了雪,雖然沒隔一天就化了,但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融雪反而更冷。
不過這不能阻擋趙官人逛街的熱情。
頭戴三山帽,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腳蹬皂靴……這打扮,皇帝身邊的真錦衣衛很多都是當禮服穿的,平時或外出公乾,一般都是常服、草鞋,有的乾脆就沒有這套行頭。
而趙官人,還要在這個基礎上,應這季節圍狐披貂……
兩個字:嘚瑟!
再加兩個字:顯擺。
整的跟T台走秀一般,余縣上下,人盡皆知!
就連大戶都忍不住吃醋說酸話:“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有個閹人的叔叔麽!宦官弄權,遲早挨刀!”
嗯,這詛咒確實高概率應驗,當正在風口上時,也確實淫威赫赫、令百官夾尾。
雖然在這個時代,帝王政令,到了地方上打折扣是必然,卻也分什麽情況、什麽地方。
這余縣既不是南蠻土司,也不是苦寒邊塞,就是中原內陸一縣城,這裡的地方人士、勢力盤根錯節、並無門閥大族,還做不到動輒不服王化,跟朝廷鬥狠。
周易也是通過身體力行,來印證趙二的相關記憶,這裡就是他未來一段時間裡生活的地盤了,漸漸養出獅心的他,很自然的巡視自己的領土,以做到了若指掌。
另外,這樣做也是為了避開劉元一夥兒。
經過暗中觀察,他發現,劉元對趙府的掌控,原比他預想中的嚴重。可以說,現在的趙府,就是劉元一夥,哄趙二那個二傻子玩。
劉元借用他的財富和虎皮,大棒甜棗,樹立了威望,說個不好聽的,劉元一聲令下,那幫惡奴,未必不敢亂棍將他打死。
這也愚昧而又凶殘的家夥,可不想什麽後果,大不了亡命流竄。
當然,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因為他現在實力不濟。
主要是他現在的社會地位還是太低。
借著宦官叔叔的淫威,魚肉鄉裡,這個問題不大,但若想求玄問道,不好意思,沒人脈、沒渠道,提著豬頭都找不到廟門。
漫說是他,就是趙吉,想見點正經東西都不易,更別說仙真。
當然,即便是這樣,周易的體質仍舊迅速的改善著。
錢能通神。
他以中毒恢復,需要滋補為由,賣了不少藥材,整所謂的秘方藥膳,實際上就是吸收這些精挑細選的藥材中的精華,再加上‘***+斑斕舞’,又有法靈居高臨下統禦控制,修行初期,效果自然不會差。
只不過,這趙二幼小時缺吃少喝,不但耽誤了長身體,也影響了自然壽命,而這種負面影響,由外在體現出來了。
用評書上的說法:兩腮無肉、頭髮根兒生鏽,尖嘴猴腮、形貌猥瑣,還有點駝背和羅圈腿。
這樣一副大馬猴的尊榮,穿錦披貂,也是沐猴而冠的活例子,也難怪人們會輕視。
這次中毒,也有不曉得影響,膚質灰敗、頭髮從根子上泛灰。
周易自己站在鏡子前,都有種黑白無常轉世為人的趕腳。
當然,這些都不要緊,身體2.0,有一次軀殼大調的機會,再輔以符法重塑,起碼也能調節到這副皮囊的最佳效果。
關鍵就是超凡力。
靈力他已經不怎麽指望了,通過早晨的面陽吞紫修行,就能準確的品出環境中遊離的超凡的多寡,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
這樣的背景下,即便是前往所謂遠離紅塵濁世的靈山秀水,
也未必有令人滿意的收獲。得是機關福船三仙島那等與世隔絕的秘境中,才有可能正常獲取到超凡力。
而非正常的,除了通過搜集天材地寶獲得,也就剩下地這一條路了。
最好是《地心歷險記》級別的,有可能獲得他想要的。
但那等傳奇級的深邃通道正好被他遇上的概率太低。
那麽剩下的,就是結合實際,衝‘大陰之地’下手了。
這也是機關福船副本的心得。
紅樹林那樣的自然絕陰之地或許難尋,人造的亂葬崗、古戰場,這個相對容易吧?
所以,周易目前正在收集這方面的信息,包括去曲香苑聽曲兒聽書。市井傳聞中,未必沒有乾貨呀。
“趙官人來了,快,上座!”
錢花到位,就能獲得賓至如歸的享受,曲香苑的掌櫃看在錢的面子上,拿周易當親爹伺候。
說書人也一樣,已然品出了周易最近愛聽什麽,私下搜羅相關信息,盡心準備,見周易落座,話鋒一轉,就揀周易愛聽的開說了。
周易心中感慨:“說要還是古人更實誠一些,就算有謅書捏戲的嫌疑,起碼也有些根由……”
看賞!成色上好的官銀五兩,約等於本尊所在的綠星五千元大夏幣的購買力。
以這個時代的生產力,一般點的財主都不舍得這麽花銷。
然而有人卻是不樂意,就是周易的鄰座隔間,嘲笑說書人檔次低,就這等不入流的野史軼聞,也敢拿出來騙錢。
說書人和氣生財,自然是裝沒聽見。
周易起身行了過去,旁邊隔間裡的三人被他一堵,頓時顯出了不自在。
其中之一是本地人,周易從記憶中很快翻找出其身份,余縣大戶徐家的二公子。
這徐家至少保持了三代舉人,其中兩代捐了官兒當。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書香門第、體面人家的格局算是維持住了。
過去的趙二跟人家這樣的,根本不是一個圈兒的,沒有交集。
直到今年上半年發達了,擺宴慶祝,徐府這才送來份賀禮,算是承認余縣地皮上,多了他這麽號衙內似的人物。
此時,看這徐家老二的座位,明顯是作陪。
而另外兩人,皆是勁裝打扮。
這個時代的所謂勁裝,跟古裝港劇的那種勁裝,差異還是很大的。主要體現在袖子和裙袍上。
在周易這樣的現代人的眼中,這寬袖長裙的,怎麽看都擺脫不了臃腫不爽利的特質。
但確實又跟普通的直裰、行衣、深衣、圓領衫有所差別。
一個差異是緊身程度,另一個差異就是款式。
款式方面有些像是褡護,所謂褡護,其實就是半袖衫,只不過這個時代,但凡講究點的成衣,必定連著裙袍,所以這半袖衫說是半袖袍更準確些。
實際上,還有更更準確的描述,那就是罩甲。
罩甲這種裝束常見於仆役捕快,下身在膝蓋之上,上身則如同坎肩,用現代人的說法,無袖半大衣。
但古代人自然是要在這等涉及上做出一些細節改變,以配合不同身份的。
比如{繡春刀}中三兄弟穿戴的那種。
那個上身,其實就是罩甲,但腰部及以下不是,為了顯爽利,服裝設計創意性的將軍人的袍肚(捍腰、護腰),給搭配上了,而下半身則選擇了消失不見。
總而言之,這個時代的勁裝,就是在袖子處理上,原本的中袖,在小臂靠近手腕的位置,選擇了收口,形成類似大號襯衫袖口扣紐扣的效果。
而身上則在行衣或深衣的基礎上,穿戴了布罩甲。
皮罩甲犯忌,並且廝殺味太重,故而選用布。
而且用布可以有很多細節講究,錦緞、綢緞、織繡……不同的圖案在掩蓋罩甲的悍味的同時,彰顯個性。
這兩人的穿戴,就在這方面做足了文章,又是翔雲又是禽獸,金絲銀線,盡顯華貴。
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乾一年,估計夠買這袍服的一隻袖子。
體面人,果然出言不遜,是有倚仗的。
不過徐二公子並沒有引薦的意思。而是站起身,衝周易施禮,道:“文治這廂有禮了,不知趙官人駕臨,有何見教啊?”
“見教不敢當,我是來請教的。剛才聽聞這邊點評本地的說書人講的段子牽強附會,上不得台面。便想著聆聽高論,長長見識。”
勁裝二人組中女扮男裝者翻白眼,道:“你想聽,我卻不想說”
周易聽聲音就知道,之前點評的,就是這人。
出門在外,謹言慎行,以免禍從口出、招惹是非。
顯然,這妹子沒遭遇過這方面的毒打。
周易從袖囊中掏出一千兩的銀票,放在桌上,笑道:“我賭這位英雌並沒有異聞妙論,不知敢否對賭,讓我輸的心服口服。”
徐文治作陪的正主站起身,拱手施禮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等不賭。”
周易呵呵一笑:“俗話說,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民俗又有言,臉是別人給的,面子是自己丟的。
今天我給足了你們臉面,若是不識好歹,可就別怪我這地頭蛇,難為你們這樣的過江龍了。”
徐文治搶話道:“趙官人,這是道脈英傑,便是天家,也對之禮遇有加……”
周易接話道:“所以就不識好歹,養成了這等驕橫跋扈、鼻孔看人的態度。
弄玄煉丹,修行長生。這高屋建瓴、令人神往的背後,少得了對這天地,對這凡世的種種索取?
道脈的人能真個不食人間煙火?還是能不穿衣、不用器?
明明有求於世俗,為何擺出一番世外高人,俯瞰眾生的姿態?
你們倒是說說,這道脈之人的成敗,於凡世民眾何益?”
那道脈男修哼聲道:“我等除魔衛道,斬殺邪祟,又豈是你這等人所能知曉和想象的?”
周易呲牙一笑:“我知道你就得提這茬兒。然而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你說的這些,在現今時代,跟說自家祖上闊過沒啥太大區別了。
天家的子嗣,幾代繁衍過來,也照樣化貴為民了。你們這蒙蔭後輩,是不是也該有個度啊?非得學佛門等寺產僧產遍地,搞的民怨沸騰,國力虧空,然後被伐山破廟?”
‘砰!’英雌一拍桌子站起來了,喝罵:“你這閹黨狗賊,大言不慚、大逆不道,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
周易拉椅子坐下了。
“我勸你善良。這裡是大雍王朝治下的縣城,有王法的地方。不是荒原野山,法外之地。你等化外之民,來在王朝國土,卻對朝廷官員喊打喊殺,這是把大雍王朝當馬桶麽?”
“趙官人言辭犀利堪比訟師,佩服!告辭!”徐文治做手勢,邀請兩名修士離開,那妹子雖然不樂意,最終卻也被男修拖走了。
周易沒有不依不饒,而是收起桌上的銀票後,看著三人遠去的身影,玩味的笑了笑。
那徐文治和男修,任他胡攪蠻纏,各種損祖宗、扣帽子,也沒逼出點乾貨。也就那妹子一句‘閹黨狗賊’多少暴露了些東西。
“這是衝著我來的?應該不至於。趙二這等人,並足以作為對付趙吉的武器。
那是為了什麽?多半是這趙二不覺間擋了別人的路。
問題是,無田無產,就是扯著虎皮收點保護費啥的,這能擋了啥道?莫非是因為,渠道?”
有狀況,信息情報能及時遞進京畿。
盡管是一種私人的渠道,可在這個家天下的封建時代,私人的也可以是公家的。
趙二無意中成為禦馬監提督太監願意憑信的眼線,這就是趙二擋道的點。
“這余縣是要出事兒啊!也對,沒點大動靜,對不起我這穿越者呀。副本就應該有些副本的樣子。”……
於此同時,徐文治三人邊走邊聊。
男修道:“這趙二,比傳聞中的還要惹人嫌。”
妹子插話補刀:“對呀,牙尖嘴利,很會氣人。”
徐文治笑:“市井廝混成長起來的,最不缺的就是歪理邪說。”
男修道:“到時就怕他往趙吉那裡捅,有的說、沒的道。”
“給他安排些事做。此人的性子,兩位今天也看到了,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主。這跟其早年看人臉色討生活的際遇有關。這等人,想要調開,還是有辦法的。”
“不要掉以輕心,哪怕是許些好處,也盡早處理妥帖。”
“好,就這幾天,便將之辦妥。”……
隔了一天,周易剛吃完早飯,劉元便來稟報,徐文治登門拜訪,人已經被請進前廳。
趙二發達之後,急於結交當地權貴,仿佛這樣一來,他很快就是其中一員了。
但當地權貴根本看不上他。
第一,他窮人乍富,也不是靠自己水平,而是狗屎運。
其二,他放浪形骸,一些事做的太過露骨,羞於其為伍。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閹黨的腥臊之氣太重,勢必是短命鬼。
本地權貴,要麽走儒道官路,要麽養望拿地拿鋪當豪強,無論哪一種,都是可以代代傳承的,自然不肯跟這沒根的浮萍為伍。
甚至躲都來不及,怕翌日東窗事發,被牽連。
因此,趙二基本都是碰軟釘子,看似吆五喝六,誰見了都少不得稱呼一聲‘趙官人’,儼然也是個人物,其實孤寡人無人交。
而越是這樣,趙二就越是渴望入圈兒。
他吩咐下人:只要有鄉紳宿老、大戶之主來訪,而我又在,就先給我請進來,好茶招待,然後趕快通秉。
周易暫時沒該這家規,拾掇妥帖,笑臉迎客。
寒暄過後,自然是詢問來意。
徐文治表示,代道脈的兩位修士來道歉的。
“山野之人,放浪慣了。出來見世面,其師長正好跟我家有幾分舊情,路過此地,我家自然沒有讓其住旅宿的道理。
家裡命我招待,咱們的曲香苑也算是一等一的場所了,便帶著去了。沒想到言行無忌,衝撞了官人……”
這徐文治話說的倒是挺好聽,姿態放的低。
周易也正常謙讓,然後就說到了重點,雲霧山莊,徐文治表示,願意以之作為賠禮,請周易笑納。
秀演技的時候到了,口不應心,心中狂喜,表面謙讓。
周易為了演好,使用的是自我催眠的手段。
說白了,就是非先天版的九字箴言。
先天版的可以簡單的歸為符法系列,一字一法,最終掛個言咒光環。
而非先天版的,就是自我暗示、自我催眠,從而以‘真信’之力挖掘人體寶庫的潛力,達成一些常人眼裡不可思議的小目標,比如止血、快速愈合啥的。
而現在,周易用其配合演戲,就當雲霧山莊有煞礦,那種發自內心的高興,頓時就通過眼睛、以及微表情展現出來了。
徐文治也高興,心說:“喜歡就好,事情這算是成了一半。”
另一半,自然是引誘周易去雲霧山莊住些時日。
這方面,徐文治也是有信心的。
他調查過趙二的過往,知曉其小時候被山豬頂撞啃咬過,落下了心理陰影,一度甚至為此希望自己成為一名屠夫。
然而,這個時代的手藝,都是父一輩、子一輩傳承的,並且屠夫也絕非什麽頂個腦袋就能乾好的營生,那句‘沒有張屠夫,難道還只能吃帶毛豬?’也反向說明了屠夫是一技術工種。
還有一個要點,就是古代生產力低下,普羅大眾普遍卻少蛋白質攝入。 說白了,涉及到‘肉’這種食材,背後必然有不低的資本運作,不是常人能玩的起的。
因此,趙二的屠戶夢,也就是個夢。
現在,這不就機會來了麽?
雲霧山的黑豬肉還是很出名的。跟著獵人進山,牽黃擒蒼、呼奴喚眾,爽爽的來一場獵殺,是不是就徹底驅散了兒時陰影了呢?
況且,哪個男人還沒點弓馬刀索的狩獵夢?
徐文治展開三寸之舌,這一通忽悠。
其實對周易而言,徐文治送山莊給他,簡直就是瞌睡給了個枕頭,正合心意。若非需要顧及人設,早就一口應下。
而最終,自然是假裝被說動,滿心歡喜的收了禮——精致的木盒中,盛放著雲霧山莊的地契,只需要拿著去縣衙過戶,山莊就徹底屬於周易了,甚至還包括莊外半徑十五裡的山區。
徐文治還熱心的提供了交接服務,表示自家的管事之一,可以隨隊前往。這位管家一直以來都是負責徐家的莊子的,跟雲霧山莊的莊頭等相熟,這兩三日正好在府上,之後就要外出核對莊產了。
於是周易當場拍板,明天準備一天,後天,他就去雲霧山,屆時讓那徐家管事一早來尋他。
徐文治滿意離開。
熱心安排管事引帶,自然有督促的用意在裡邊。
至於一處莊子的投資,用徐家老爺子的話說:“徐家產業雖多,但沒有一處是多余的。”
只不過,這次協助道脈辦大事,辦成了,那收益遠不是一處莊子所能比的。
辦不成,到時一地雞毛,趙二這條線,或許就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