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能夠獲取魂晶的莽林一眼望不到頭。
而如今,他站在清微山上,就能眺望到林區之外的山下鎮。
法靈禦風(符法),前往山下鎮,也不過盞茶時間。
只不過能從容做到了,卻因醉心諸天投影,反而對下山,興趣淡了許多。
今天便稱興走這一趟。
結果沒能滿足他的期望,也談不上多失望。
小鎮從某種角度講,堪稱另一個清微山,有物而不見人。
同時,又能睹物思人。
說白了就是撿到一些記憶碎片。
他在清微山修行的那一世,明顯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宅式修道,而要為柴米油鹽奔波,自然也就少不得來在山下鎮,跟鎮民乃至外來人互動。
而城鎮的複雜和多姿多彩,也不是清苦的山上生活所能比的,對於好奇心重的青少年而言,這裡留下不少記憶,自然是情理之中。
可惜周易如今對這些已經興致不大。
若非收集記憶碎片,也能捎帶的完善他對清微派的了解,這事他會徹底隨緣,啥時候來了興致、啥時候再說。
小鎮溜達了一圈兒,最終引起他興趣的,是鎮子中心的小池塘。
看的出,這是個被鎮民當井來用的設施,有著井般的石砌邊沿,三十多平米的水底,鋪滿了色彩繽紛的小石頭。
這明顯是專門撿了來,裝飾美化這小池塘的。
小池塘的中心是一眼突泉,一條小巧的渠道,使得池塘中的水成為活水,始終清冽乾淨。
周易決定,這個山下鎮就以其為名,就叫彩石泉。
忽的,他心中一動:“這泉水,是否也能像清微堂旁的小池塘那般進行諸天投影呢?”
這個念頭生出之後,頓時就有點不可自抑的想要嘗試了。
主要是想看看投影的副本能否有些差異,比如能帶回些物件。
就這樣,他入池一試。
還真行!
順勢而為,走起!
反正他現在三個副本存檔皆卡死。
詭戰國副本被突然出現的林中小屋式邪神一拳錘的生命垂危。
社團修真世界被圓性、圓命倆禿驢威逼要挾,極難擺脫。
秦山號機關福船副本拖出個元靈金丹級別的大詭,而且還盯上了他,真要見面了,估計他想死都難。
所以說,在哪裡開新本不是開?
萬一這邊解鎖了新效果嘞。
當然,他也考慮了,這邊下本後的斬獲,去哪裡兌換?
以及,這裡斬獲換不到清微派的正經道法,而只能換些妖豔賤貨的旁門左道之法,又怎麽辦?
但,無論如何,這一步都是要邁出去的。
擇日不如撞日,趁興來吧!
果然,有差異!還不小!
以往投影,都是固定人物,意識情形後,穿越已然完成。
這次,卻可以自行選擇奪舍對象。
這是自由度提升的變化麽?
遠不是那麽簡單,這是從一條小溪一步跨入海洋的變化。
以前的投影,很可能都是他自己的某一世。
而現在,則可以經歷他人的人生,是真正的諸天萬界。
‘噹!’鎮魂鍾聲在心海中震響,掀起驚濤駭浪,打斷了他的思考。
本能的,他意識到,三聲鍾聲之內,若他不能完成奪舍,不僅會投影失敗,還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殃及本尊。
“冷靜!”周易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現在很慶幸自身擁有詭帝嗶格、以及‘易解:小衍’的手段,並且都已有很不錯的道行。
否則此時就算想要冷靜,也沒有那個底氣做到。
以詭帝格位佔算,
有了!片刻之後,城西某大宅臥室,趙官人一把薅住摸他脈搏的冰涼小手,獰聲道:“你這賤人,竟敢鴆殺本大爺。”
說著,衝著冰涼小手的女人,就大口噴出一堆嘔吐物。
被汙穢噴了滿頭滿臉的小女子在物理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下,當時人就不好了,發出淒厲的尖叫。
這叫聲,自然是引來了如狼似虎的奴仆。
“大老爺!”
“官人!”
“大哥!”
叫什麽的都有,亂哄哄的。
周易一把將小女子甩開,大聲道:“快快給我準備稀鹽水,一杯水加半杓鹽。準備搗碎的木炭,準備雞蛋清,快去!”
“唉唉!”一連串忙不迭的應聲之後,奴仆們按吩咐去準備。
周易又讓人拿了馬桶,當下便開始逼毒。
這小女子花名小芍藥,給他喂的是砒霜,這玩意沒有特效的解讀之物,只能是按照一般的解毒辦法來。
而他最為倚仗的,自然是強大的靈魂對於軀殼的支配能力。
主要是剛穿越,一點超凡修為都沒鼓搗出來,否則一個祛毒符法下去,也就沒啥事了,不用整這麽複雜。
稀鹽水是為了反覆催吐,木炭是為了吸收毒素,蛋清是用來保護胃。
好一通折騰,總算是將毒素對軀殼的損害,最大程度的控制住了,已經侵入血肉的部分,暫時沒有太好的辦法。
這讓周易感到很痛苦,但還是努力想辦法,頂著一張青灰的死人臉,跑去內庫翻箱倒櫃。
這內庫中,都是權貴大戶送的好東西,有玉器寶石,有精美古玩,也有靈芝老參之類的天材地寶。
還真就被他找到一份,仙黃芪。
這黃芪本就有補氣升陽、行滯通痹、托毒排膿的功效,加個‘仙’字,自然是因為此物是難得的珍品。
說白了就是沾染了超凡力,異化了,保有幾分超凡植物的神異屬性。
周易直接‘喀吱、喀吱!’就給吃了。
反正以他對軀殼的掌控力,也不會浪費,大不了功效發揮的不完美。可現在管不了那麽多。
等他重新回到正屋,這邊已經是燈火通明,小芍藥已經被五花大綁,跪在門外。
可能是有人嫌棄其臭烘烘,故而潑了井水。
已是深秋季節,不說是滴水成冰,也是夜涼如水,井水冰寒,這澆個透心涼,也是挺損的。
不過這些對小芍藥都已經不是事兒,見到周易,這小女人立刻宛如精神病發作般又來勁了:“殺了我!殺了我!你這畜生!”
有惡奴上去就一個大嗶兜,抽的小女人鼻口飆血。
周易心中厭惡,主要不是打女人,而是沒規矩。
這軀殼的原主人,自己窮人乍富,無法無法,手下這幫人也同樣如此,一個個越俎代庖,不知道自己是幹啥的,比主子還橫。
“別打她,讓她罵,我聽聽她能罵出點什麽花樣。”
惡奴罵罵咧咧,擼著袖子退到了一旁。
又有人知機的給周易搬來椅子。
周易坐下,就聽這小芍藥罵。
這小女人也是有意思,或者說,一肚子苦水,終於有了發泄的機會,開始數落周易這軀殼的種種罪狀,也算是幫周易回憶。
跟以前穿越自己的前世不同,穿越外人,哪怕是趁熱乎穿的,記憶也不全,有人給補充,也挺好。
總的來說,也沒多新鮮,就是欺男霸女的那些事,還比不得踢寡婦門、挖絕戶墳那般下作賤格。
只不過,這趙二行事過於跋扈,因而格外的讓人義憤填膺。
而趙二之所以如此,也是有根由的,他是在發泄,前二十七年,活的都是個灰孫子,一朝得勢,他就怎麽解氣怎麽來……
額,也不對,思想上,這貨還是個跪族。
過去最欺負他的,其實正是那些達官貴人,可他已經對其發自內心的懼怕,同時又非常的豔羨人家的鋪排體面,因此那些真正狠欺過他的,僅僅是送了些禮物,說了些漂亮話,他就將之放過了。
但肚子裡的邪火沒撒出去,於是就恃強凌弱,欺負弱小。
總體而言,可憐的蠢貨一枚。
周易心說:“且不說有了權錢都不敢直腰算帳,這活的有多窩囊,就說期望跟權貴鄉紳稱兄道弟的思路,就明顯連最基本的屁股座在哪裡都沒搞對!”
原來,這趙二之所以發達,是因為自家的親叔叔發達了。
這叫趙吉的,打小就被賣給人牙子,最後送進宮淨身當了太監。而如今,是禦馬監三大太監之一的提督太監。
禦馬監,宦官機構,十二監之一,正四品的衙門。
掌印、監督、提督,三大太監,下面又有監官、掌司、典簿、寫字等官員。
禦馬監管的不是皇帝老子的禦馬,而是兵符。騰驤、武驤左右衛,四軍,更番上直,擔任宿衛,乃是禁軍中的禁軍。
至於其地位,這個就不太好說了。
這宦官十二監中,司禮監和禦馬監是最有權柄的。
司禮監有協助皇帝梳理公文,以及用印的職權。遇上那些不理朝政的,那這司禮監的權柄就重了,替皇帝批奏折,百官想告都告不了,因為告狀也得以奏折的形式呈上……
但這司禮監,總體而言,職權是相對穩定的,變化不大。
禦馬監則不同。
比如明萬歷年間,神宗因財政不足,就派出過礦監,這個是從禦馬監派的。
天啟時的鎮守太監,崇禎時的監督京營、總理捕務、提督門禁、巡視點軍、監察百官……
這些偏軍事向的,都走禦馬監一系。
而周易穿越的這個時代,貌似就是禦馬監比較牛嗶的時代。
因為就連不學無術的趙二,都知道‘西廠’的大名。
周易認知中的西廠,是明成化十三年,憲宗因京師屢生變故,而錦衣衛和東廠(司禮監所屬)偵緝不力,於是命禦馬監大太監汪直,領錦衣衛百余人,在靈濟宮拘訊人犯,因靈濟宮在皇城之西,同時又為了區別東廠,故被稱作西廠。
西廠的設置時間不長,成化時是六年,後來正德時重設,也就四五年。
但西廠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禦馬監的權柄正值峰值期。
在這樣的背景下,禦馬監三大太監之一的提督太監趙吉,自然是權勢熏天。
而由於身份特殊,又沒辦法衣錦還鄉,於是就便宜了趙二。
趙家本就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否則不至於賣兒子。
趕上王朝末年,又趕上大災大疫,最終就剩趙二這麽一苗,野狗般活著。
然後就搖身一變,成了趙官人。
至於是個什麽官兒,地方上沒這個官兒,具體的官位是京師騰驤左衛的一名千戶。
趙吉也知道他這侄子不是什麽才地,在京師這種是非之地廝混,估計死都不知道怎死,就不如在老家這邊過愜意日子。
而領了趙吉趕緊娶妻生子,為趙家香火傳承貢獻力量命令的趙二,就開始禍禍當地的妹子。
奈何這個時代的妹子,一般來說、知書達理質量高的,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去寺廟有幾率碰到,問題是這個世界有超凡,去寺廟裝嗶會被削,趙吉的名號也不是哪裡都好使。
於是就只能找諸如小鳳仙、小水仙、小牡丹、小芍藥啥的碰巧繼承了爹媽精華,而容貌出色的。
給趙二下毒的小芍藥,就是被強搶來的。
其實也是趙二福禍相依,要是換個旁的,金錢攻勢之下,也就從了。畢竟連個書香門第都不是,傍上這麽個女婿,生活中還是能沾些光的。
奈何這小芍藥因出身普通,反而有機會自由談個戀愛,正跟隔壁窮書生青梅竹馬、海誓山盟,若非窮書生付不起彩禮錢,早就娶過門了。
結果趙二上演棒打鴛鴦,以及霸王硬上弓。
小芍藥則表演貞潔烈女,且很有心計,於是就……
周易聽完小芍藥的數落,嘿嘿一笑,他先揮退了眾人,然後才道:“你那書生哥哥,我也見過,不瞞你說,不是什麽良人。
我趙二過去在這街面上鬥雞走犬,不無爭議,能順利活到現在,主要就靠一雙識人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沒打算幾句話就說服你。
就衝你給我下毒這事,我殺你都沒人敢替你喊冤。
但殺了你是便宜了你。
因為你的心裡,已經被那可笑的愛塞滿,死於對愛的忠貞,是一種成全。
我為什麽要成全你?我要報復你。
我要跟你打一個賭,賭你的書生哥哥,無論成敗,都會負你。
成了,他會攀高枝,不成,他還是會攀高枝,因為你給不了他真正想要的。你倆最好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你給他做小。”
小芍藥自然是對周易的話充滿蔑視,成見早已形成,周易的半個字她都聽不進去。如果不是她罵累了,早就嗆聲了。..
見小芍藥要替情郎辯解,周易擺手:“嘴上說的再漂亮都沒用,明年二月縣試、四月府試,現在是九月末(農歷),也沒多少時日了。讓我們拭目以待。”……
實際上周易只是想找個說的過去的由頭,放這小芍藥一碼。
畢竟擱在現代,這小芍藥不過是個讀高一的妹子。
只不過他現在比較虛弱,趙二這張皮還有用,暫時忍耐,維系一下原本的人設。
“劉元!”周易扯著嗓子喊人。
片刻之後,濃眉大眼的劉元出現在他面前。憨厚的一笑:“大哥。”
這劉元乃是市井之徒,一直以來都混的比趙二好。
緣由在周易看來也不複雜,無非是‘審時度勢、能屈能伸’八個字。
趙二以前沒少被這人明著暗著削面子。
當然,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原因,是趙二自找的。
不過這劉元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也就是了。
周易容不下劉元,不是因為劉元人品不行,而是因為這人是周易身邊人中,最聰明的那個,且野心勃勃。
趙二發達,這劉元主動跑來投奔,一通吹捧將趙二忽悠的心花怒放。
趙二覺得老冤家納頭便拜,被他的王霸之氣懾服,相當的揚眉吐氣,殊不知人家是吃他、喝他、算計他。
府裡沒規矩,就是由這個劉元開始。
擔著管家的職責,卻口稱大哥,這裡邊的心思可不小。
有心思,代表著會認真細致的琢磨研究一個人。
畢竟對於劉元而言,趙二就是金山,就是事業。
最有可能發現趙二被奪舍的,就是這個劉元。
而且,周易根據趙二對這人的過往記憶,認為劉元是那種發現情況不對,敢於先下黑手、然後再想辦法處理的人。
“這小芍藥越是反抗劇烈,我就越是心癢難耐,非要她服服帖帖不可。我跟她打了個賭, 那窮書生鄭文,無論能否考中童生,都不可能跟她有好結果。
你現在就讓人把小芍藥送回去,給她家五兩銀子壓驚費,多余的事不要做,我要敞亮的贏她一回!”
劉元笑應:“大哥放心,這事必然安排妥帖。另外,郎中已經恭候了一會兒,要不要瞧瞧。”
“嗯,瞧一瞧吧,他娘的,評書裡的死法輪到自己身上,還是挺嚇人的。幸虧爺懂的多。”
“那是,前些日子還在街面上無意聽到有人在大哥你聰明善學,若不是對舞文弄墨沒興趣,早就功名在身了。”
周易學著趙二平時的模樣裝客氣:“那些驢毬,有點閑就愛嚼舌根,他們知道個屁!”
轉過手,劉元關切的問郎中:“怎麽樣?”
“看皮相,似是中毒不淺,但實際脈象穩健、呼吸有力,問題不大,老夫懷疑,這趙官人的體質,怕是易發汗散毒的那一類,因此才如此之快行於表膚,且看著嚴重。”
劉元禮送郎中之後,神色陰沉下來,暗啐:“娘的,倒是好狗運!”
小芍藥是他幫忙搶回來的,其身上揣了藥,他也是知道的,他要的就是趙二死於這等丟人敗德的齷齪事,沒想到趙二福大命大,不但是個抗毒體質,還掌握著一些駁雜的知識,輕易扛過了這一劫。
哪怕趙二臥病在床,他都敢補刀弄死趙二。
但現在這般活蹦亂跳,就不合適了。
主要怕的是趙二的叔叔派人來查,那個可真不好糊弄。
“也罷,且讓你再多活幾日。”劉元打算暫時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