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掰開顱骨,撒下一箱鐵釘隨之縫合,再抱住頭猛烈抖動搖晃。
當那種如鰻蛇鑽爬的沉悶沿著大腦皮層螺旋絞入意識中心的時候。
羅格不得不開始揉搓太陽穴,另一隻手摁壓著胸口。
心血管內壁似乎頑強粘附著膠狀物,堵塞得令人身置異空間般的眩暈,視網膜接收信號分析錯亂,而顯現出汙穢色彩層疊蕩漾的扭曲波紋。
他們說這叫做低密度脂蛋白,與吸煙,酗酒,作息有關,黏結在血管之中,如粘凝在下水管道壁面的淤泥。
當完全堵住時,心肌供血不足會產生心臟麻痹,從而暴死。
盡管CT顯示並無異常,不排除是神經官能症,但羅格還是從懷中取出橙色玻璃小瓶。
他扭開塑膠旋蓋,倒出了不知道是四片還是五片放入口腔中咀嚼得稀爛,這種作用於血管擴張的硝酸甘油片劑必須含服。
複印機拷貝A4紙的電流聲如同手術室除顫儀,電壓通過耳蝸入腦,讓羅格深吸一口冷空氣重新活了過來。
如叢林中地面樹葉的莎莎聲,驚醒了時刻蟄伏著精神緊繃的危險動物。
玻璃幕牆寫字樓高層,連綿陰雨敲擊在建築窗戶上,碎裂成腫脹或瘦弱的透明蚯蚓滑落蠕動。
淋漓的響聲再把羅格徹底拖回現實。
液晶電腦屏幕上的表格複雜得如同米諾斯迷宮。
EXCEL星系,抽離人腦的函數,多巴胺效應所需的刺激遞質,碎片化信息組合如何像定點爆破一樣讓整個意識大廈傾頹。
襯衫,胸牌。
產品經理。
羅格負責著軟件所有用戶大腦的生命周期,他必須開始分析人類,拖動表格的滾動條,下滑到還沒有完成的地方。
然而在剛才失去意識的時間,被什麽人給惡作劇了。
【黑魔法師阿卡撒在操控著一切】
【黑魔法師阿卡撒在操控著一切】
密密麻麻,全是同樣的字句,佔據了工作表格的每一行每一列,漆黑的字體如同剖開肚皮臌脹屍體的腹部,全是食腐而生翻滾堆疊在一起的幼蟲,羅格不斷的下滑著鼠標滾輪,但怎麽滑也翻不到盡頭。
全被莫名其妙的字句填滿。
他掃視著辦公室內一張張倒映著屏幕亮光的慘白面孔。
到底是誰做的惡作劇。
等意識再次清醒時。
已經身置在一家小型商超裡,或許是重複了太多次的日常已經被羅格腦中的函數自動精簡提煉,被同項合並,他已經遺忘了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裡的。
不過只要從硬盤中提取曾經的數據,就能立刻理解過來,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
“黑魔法師?”
“你剛才在說什麽?”
女收銀員從刷視頻中的沉浸抽離出來,饒有興致看著眼前的上班族,消瘦導致那高大的骨架棱角分明,沒打理的頭髮額前散出幾縷,有些狼狽。
“我有那樣說過麽?”
羅格隻買了一瓶纖維飲料,他拿出皮革錢包,現在的人沒有攜帶現金的習慣,都只是數據,全是電子信號。
POS機提示聲。
“這張卡裡面沒有錢。”
收銀員如是說著。
羅格有些困惑,於是換了另一張卡。
但依然沒有余額,直到第三張卡也顯示沒有余額的時候。
羅格怔在了原地,他感覺現在自己的滑稽程度,就猶如一個低能兒試圖用螺母起子完成一場神經腦外科手術。
大雨滂沱。
渾身被淋濕的羅格在ATM查詢了自己所有銀行帳戶的情況,哪怕是一元錢也沒有,他必須知道這些錢究竟去了哪裡,這可是整整四十萬。
森冷的銀行。
到處都是複印機,中性筆,楷體字,到處都是,無處不在,就像是人的腦子裡都有半導體一樣。
“三天前,你匯款給了這個帳戶,帳戶注冊者名字是阿卡撒。”
銀行職員也有些困惑,從未聽過這種名字。
黑魔法師阿卡撒。
究竟是誰呢。
公寓樓。
再度恢復意識時已經站在家門前,或許自己明天應該請一天假。
自己已經無法繼續分析……
這種恐怖的生物了。
無論剖析到何種程度,無論意識分解成再破碎的細塊,即使被碾碎成粉末,這恐怖的神奇之腦,仍然能夠運轉,沒有止境。
當用鑰匙轉動鎖孔,拉開門的一瞬,某種化合物的刺鼻味道已經猛灌而來。
沒有任何光線,像是所有窗戶都被封住,羅格打開了客廳的燈。
橙色的玻璃瓶。
自己的家,如同一個製藥廠。
羅格終於知道,四十萬花在了什麽地方。
沙發上,桌子上,電視櫃上,全是橙色的玻璃瓶,有幾千瓶麽,還是有幾萬瓶,心血管藥物已經把整個家全部填滿。
他關上門,謹慎的在公寓中走動,用腳扒開地磚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瓶子。
廚房裡也是,地上,櫥櫃裡,水槽中,也全是玻璃瓶,堆壘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每走動一步都是玻璃碰撞的連續清脆動響。
陽台上如同拾荒回收站一樣全是紙殼,是一箱一箱發過來的嗎,藥物的紙箱殼封住了陽台,封住了所有的落地窗,使得家裡暗無天日。
臥室裡,無論是客臥,主臥,也全是心血管藥物。
這由紙殼和玻璃瓶構成的光景,像是異次元空間。
這是某種報應麽?
羅格不由這麽想著,興許是因為自己的罪孽,自己的棲身之地,也變成了全世界癮君子共聚一堂發泄後的地獄。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自己已經無法繼續分析人類了。
當羅格來當浴室裡時,發現這裡像是一個化工作坊,導管,紗布,酒精爐,蒸鍋,地上不知道是血還是什麽,是從浴缸內溢出來的液體。
這恐怖的液體黏稠至極,仿佛每個分子都緊密排列,只要有所誤差,就會產生鏈式反應。
他現在才知道那化合物刺鼻味道的來源,都是來自這口浴缸,這已經溢出來了的,像是三百斤重度肥胖病人被碾爆後的惡臭血脂榨出了整整一缸。
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不過全身的血管的確都舒張了開來,心律從來未有如此正常過,他驟的感到自己精力充沛,記憶力也變得清晰,似是剛剛出籠有著強大力量腹中饑渴的猛獸,每一個毛孔都妙到毫巔,像是一號歇斯底裡的危險人物。
書房傳來動靜,電腦一直都沒有關閉,音響甚至還在放著古早音樂。
羅格緩緩進入書房,雖然窗戶也被紙殼封住,但這裡沒有玻璃瓶,只有空的書架,一張桌子和寫字椅,整潔得接近於無暇,木地板清亮得甚至能夠映出倒影。
還有一台電腦。
那台電腦孤寂空曠的矗立在那裡。
神聖得如同大教堂天主祭祀的聖餐台。
令它顯得神聖的原因是,它處於未聯網脫機狀態。
羅格坐在寫字椅上,看著屏幕桌面上的文件,全是意義不明的文檔,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資料,一排排一列列覆蓋整個森林桌面背景,點開來看全是建築藍圖,互聯網公司,金融中心,能源產業。
而這些圖紙,不僅是整體結構,承重牆尺寸標注,框架剪力牆位置,甚至精確到了水電系統的每一根管道,所有功能設備的串聯。
自己沒有意識的時候,究竟……在幹什麽。
他返回到桌面。
找到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快捷方式。
【黑魔法師阿卡撒.EXE】
沒有圖標,圖標是透明的。
這是一個可執行文件。
羅格雙擊圖標打開,彈出一個沒有絲毫設計感的頁面,背景的確是一個魔法師打扮,全身罩著黑袍蓋著兜帽的人,在一個中古世紀石磚構建的密室中,脖子上掛著一個不合時宜的亞克力牌子,這個魔法師叫做阿卡撒。
什麽功能按鍵也沒有,只有一個長條矩形欄,似乎是搜索引擎。
但脫機狀態,究竟能搜索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