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是一棵一百多年的垂楊柳,和柳大姐系出同門。雖然他年頭不算太久,但是在修行上極有天賦,被公認為是在今後十年內最有可能化形的當地土著。
平時柳大姐將小五看成弟弟一樣,總是千般照拂。而小五自己也知道感恩,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只要是柳大姐來到他身邊,卻總會屈枝舞葉的行禮。
可是今天的小五,卻好像凡木一樣完全失去了靈氣。枝葉隨風而動,頃刻間就落葉如雨,再看腳下,黃綠色的柳樹葉子早已經落了厚厚一層。
柳大姐哽咽著道“剛才我來檢查小五昨天修行的功課,就發現他沉睡不醒。我起初還以為他是病了,後來才發現他修行所凝煉的一截樹芯居然被人憑空盜走。不僅數十年苦功化為流水,還大傷了元氣,如果不及時施救,只怕性命堪憂”
方棄大驚失色,如果說剛剛的男孩誤闖結界不過是個意外的話,小五樹芯被盜就是純粹的刑事案件了。
他們這些處在化形邊緣的精怪,在某些心術不正的修行人眼中就是難得的天材地寶。早些年因為盜取年幼精怪精華引發過數次大的爭端,修行者和精怪兩邊各有死傷無數。
後來為了保護那些將要在三十年內化形和剛化形不足三十年的精怪,三界之內曾通頒過一部《未成年精怪保護法案》。凡是膽敢傷害此類未成年精怪的皆處以重刑,這才逐漸平息了事態。
其實情況比方棄想的還要嚴重。柳大姐拉著方棄又去了幾個地方,加上小五總共有四棵夠年頭的樹木被盜走了樹芯。全都處於植物樹的狀態、沉睡不醒。
柳大姐在一旁眼淚漣漣,“都怪我太大意,昨晚上不該睡那麽死,連園子裡來了惡人都不知道。”
方棄心想“哪裡是睡的太死,柳大姐你與天壇那棵八百年的檜柏私下裡相好,昨晚上跑到天壇去相會。親熱時的動靜賽過打夯,吵得四鄰不安,祈年殿裡的銅雀把投訴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來啦。”
不過看到柳大姐傷心自責,那還好意思繼續腹誹,隻好安慰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這是被人惦記上了,你又不可能一刻不息的看著整個園子。”
柳大姐恨恨的咬了咬牙說“小方,別的我不管,我就問你,柳姐對你如何”
方棄一聽這個就頭皮發炸“柳姐你對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小方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難報萬一,不過當大事須有靜氣,柳姐你千萬不可衝動呀”
柳逢春怒道“我靜氣你個頭,衝動你個鬼,你知道我們木族想要培養一個族人要花多少時間和心血,這一下子就毀掉四個,是當我木族軟弱可欺麽,我也不稀罕你幫我,我要飛葉傳書全城,全BJ受苦受難的古樹站起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那個混蛋找出來。想我西方同胞,一怒之下都能毀掉白袍巫師薩魯曼的法師塔,我東方木族可也不是吃素的。”
只見柳逢春已經不管不顧的現獻出了原形本相,一道綠光閃過,枝葉皆彎曲繃緊如滿月之弓,一身綠葉隨時就會彈射而出。
這一下可真把方棄嚇得夠嗆,真要讓BJ的木族都動起來,莫說他一個小小的中間人,就是他的上級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他一把抱住柳逢春的本體,大喊“柳姐、冷靜,我有辦法”
柳樹之上繃緊的枝葉稍微放松了一下,柳逢春忿忿地說“你有什麽辦法還不快講”
方棄伸出三個手指頭說“我有三計,可安天下”下一刻,方棄已經被收起了原形的柳逢春一腳踹倒在地上,
“廢話真多呀你”
方棄知道柳逢春當下急怒攻心,早已經失了分寸,心中倒也並不著惱。他一骨碌爬起來,依舊是笑嘻嘻的對柳逢春說,木族雖然族人眾多,但畢竟行動不便,行凶之人如果一心躲藏,又怎會那麽容易把他找出來?
柳逢春愈發煩躁,怒道“總不成叫這廝逍遙法外”
方棄微笑道“柳姐你也是當局者迷,這附近就有能幫我們的人”
柳逢春一怔,方棄看他不明所以,繼續說道“月壇西邊那裡地藏庵……”
柳逢春不待他說完,就恍然大悟,喜道”你說的是水紋大師”
方棄點點頭道“水紋大師熟知天下各門各道功法,號稱世間法門,過眼不忘。我看小五他們傷的這麽蹊蹺,樹芯被盜而外皮不傷,這一定是某種獨門功法。只要請水紋大師來,必定能夠識破那歹徒的來歷。況且水紋大師雖然執掌地藏庵,但她卻是出身於南海門。南海觀世音菩薩座下弟子皆擅長醫樹,對小五他們目前的狀況或許有辦法,此為第一計”
柳逢春大喜道“這個主意好,水紋大師還欠我一個人情,我去請她,她應該不會推辭”
方棄又屈起第二個手指說“公園之中鬼靈精怪雲集。那歹徒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連續作案四次,可見其手法純熟。必定是一個慣犯老手,說不定就有案底,我會向市裡行文要求協查,相信不久就能有眉目。”
柳逢春聞言又是連連點頭,臉上漸漸有了笑模樣。
此時方棄突然一捂肚子,口中呻吟不斷,面容痛苦不堪。
柳逢春大驚道“小方你怎麽了”
方棄半跪在地,作強自支撐狀說道“剛剛柳姐那一腳怕是踹斷了我的腸子。我是多麽想把第三個主意說出來啊,只可惜渾身劇痛,欲言不能。我只怕是天不假年了,柳姐你不要管我,速速追查凶手要緊,就讓我在這清風明月中沉沉的睡去吧。”
柳逢春唾了他一口“大白天的哪來的明月?少在那裡裝死狗,堂堂一個主任不丟人麽”
方棄索性躺在了地上“死在柳姐腳下,雖死猶榮。”
柳逢春一把將他拉起來,揉著他的臉蛋說“好啦,我知道自己剛才不對,可我真的是氣急了。況且我下腳又不是沒分寸,那裡又真傷的到你,你原諒大姐這一遭好不好。”
方棄哼哼唧唧的從地上爬起來,慘然道“其實還是我自己不中用,從小沒有父母依靠。除了中間人這個崗位必修的常規法術,連一點防身之力都沒有,否則也不會受不得柳姐你輕輕一擊。說到底,我終究只是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病小子”。
柳逢春聽他說的這麽淒慘,心中也很不忍。雖然明知道方棄是在裝模作樣,但是想到他身世可憐,終究還是歎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
“我曉得你一直惦記我這手乙木神雷的法術,原本想著法門不可輕傳,想要等你滿十八歲那年再教授給你。不過看今日的架式,我要是不現在教給你,你怕是要馬上就傷重不治了吧?
方棄嘿嘿一笑,也不答話。
柳逢春白了他一眼,伸手在空中一招,就有一片楊柳樹葉落在她的手中。只聽她口中念念有詞,不多時,那片葉子上就泛起了金光。她將葉子在輕輕拈起,放在方棄額頭之上,口中輕頌“章台柳印,疾”
又是一陣綠光閃過,那片葉子已經在方棄頭上消失。與此同時,方棄識海之中憑空多出了一篇功法,正是《乙木神雷總訣》。
方棄多年願望得償,忍不住喜形於色,柳逢春看他喜的抓耳撓腮,忍不住出言提醒:
“方棄,你先不要高興的太早。這乙木神雷是我們木族的功法,最適合喬木之屬壽元長久者修煉,雖然威力巨大,但是易學難精,沒有二十年以上苦功絕談不上小成”
方棄笑笑道“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反正平時裡白天也是在醫院裡躺著,用來練功最合適不過。”
柳逢春點點頭,隨即肅然道:
“我木族最重生靈繁息,你要牢記乙木神雷是雷霆手段,卻要懷雨露之心。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它取人性命,這一點你要發下心魔毒誓。如果你濫傷無辜,就要遭白蟻、雷擊、火焚、斧斤之災,倒伏在汙泥之中,腐壞於陰暗之地,渾身長滿木耳”
方棄連聲稱是,心中卻想,“對於木族而言,被砍倒腐壞,渾身長滿木耳自然是極為恐怖的事情,但是這個誓言對於自己就有點莫名其妙。”
他按捺不住心癢,當時就把這篇總訣試煉起來。只見他口中咒語胡念如夢囈,手中法印亂結似中風,只看的柳逢春歎息不已,覺得乙木神雷明珠暗投,為這門功法將來的名聲深深擔憂。
柳逢春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道“小方,你這個“青木雷罡”的手印結的好別扭,怎麽竟好像……那個手抽筋一般?”
方棄哭喪著臉揉著手道“其實就是抽筋兒了,這個手印太過複雜……”
柳逢春無奈道“先不忙練功吧,把你的第三計先說給我聽聽”
方棄歉然道“是我太心急了,還是正事要緊,這第三計其實很簡單”
方棄指了指公園南門的方向道“公園保衛處的朱處長,你可別跟我說不認識他哈。我知道他修煉到化形混入陽世之前,其實是園子裡的一頭有道行的野豬精,聽說他當年最喜歡在柳姐你身上蹭癢癢了,一蹭就是半宿”
柳逢春呸了他一口,臉上帶了一絲扭捏,說道“半大小子不要像那些大媽一樣傳閑話,找那頭豬又有什麽用,他的本事還不如我”
方棄笑道“老朱本領雖然一般,卻能調出整個玉淵潭的監控錄像。”
柳逢春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我還真是個柳木疙瘩,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想不到。”
方棄說“柳姐你忙於修煉和族中事務,這些外務哪有時間關心,不過老朱那裡只有陽世的錄像,如果那歹徒是混到結界裡面才下的手,只怕錄像上看不到他”
柳逢春聞言大失所望“那又如何是好?”
方棄微笑道“陰間可也是有監控錄像的,柳姐你還記得去年的那次百鬼夜行麽”
一說這個柳逢春來了精神。
“那麽熱鬧的事情誰會不記得?故老相傳百鬼夜行的盛況,可是誰也沒看見過,去年可算是開了眼了,跟趕集似的。我活這麽大歲數也是頭一次看見這麽多的鬼,聽說那天晚上被擠破衣服的都有好幾百個,那年清明節盡是托夢跟家裡要衣服的。”
”園子西邊的大頭鬼連媳婦都被擠丟了,居然還好意思跟家裡人托夢讓燒個媳婦給他, 他家裡人居然還真就給他燒了個紙人。那廝現在都不出門了,天天跟他的紙媳婦在家裡鬼混。前兩天我看見他,鬼瘦鬼瘦的,連腦袋都小了一圈,我看他呀,縱欲傷身,遲早……”
方棄心說女人八卦之魂燃燒起來的樣子好可怕。他看柳逢春還有滔滔不絕繼續說下去的傾向,連忙打斷她道“就是因為去年的百鬼夜行出了太多亂子,所以上頭在咱們這兒搞了個監控試點。”
柳逢春喜上眉梢,拍著手道“這下可好了,雙管齊下,那歹人再也跑不掉了”
方棄說“事不宜遲,柳姐你這就去找水紋大師和老朱吧,市裡協查的事情交給我了,調錄像的事情我讓半夏去跑”
柳逢春點頭應道“好得很,不過你家半夏最近可好些了麽,還是不肯跟你多說話麽”
方棄聞言頓時沉默,好半天才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
“終歸是越來越好了,今天她總共和我說了三句話呢,比前些天大有進步”
柳逢春安慰他說“你也別太放在心上,說到底她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家,生一陣子氣就過去了,再說她沒能投胎回自己父母家這事其實也不能全怪你,就算你那天沒耽誤,以陰司定向投胎系統的成功率,她準確投胎的概率也不超過百分之一”
方棄長歎一口氣道“說一千,道一萬,畢竟是我毀掉了她最後一絲希望,她心裡恨我也是應該的”
柳逢春也跟著歎了口氣道“改天帶她到園子裡來玩,我瞅個機會開導開導她”
方棄笑笑道“那定然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