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自由聯邦,呸,既不神聖,也不自由,以此看來肯定更不聯邦。大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鼠類,那些幼稚的小鬼們(灰:我所在救濟院的其他孩子)竟然甘願把命運交給那些蟲豸手上,甘願被鐵鏽怪物榨乾生命,幻想著某日被從未謀面之人解救出去。
鼻涕蟲死了(灰:……他是曾經唯一的朋友)、婆婆也死了,現在我竟然被一個魔法師收養。但是,這個自稱威特的男人,如果混在人群裡絕對是被忽視的存在吧,身材平平、相貌平平、氣質平平,竟然是魔法師,如果我當時不在場是絕對不會相信的。然而,事實是,他是確實是一個魔法師,而我,一個狼人裔,被這樣一個魔法師收養了。這個世界真是魔幻。
回想孤兒院的生活,沒有辦法接受教育,又被強製派遣到工廠做勞工。身為狼人裔,不僅不被大人待見,還要被身邊的小鬼排斥。而現在,我有了一個房間,沒有油膩的牆面、沒有蜘蛛網的牆角、沒有老鼠和蟑螂橫行,乾淨的新床、軟綿綿的被子散發著棉絮的香氣。還有乘坐汽油車,品嘗了剛出爐的麵包和新鮮的牛奶,以及暢快的淋浴,沐浴奶真的不是食物嗎,承受著浪費食物地罪惡感,但又無法拒絕。這一切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我應該超乎想象地快樂才對,可是,一想到威特——這個古怪的魔法師,就不禁疑惑、愧疚以及擔憂。我仍無法相信,對於婆婆的死他真的這麽清白,而且他這麽一個單身的年輕魔法師為什麽願意收養自己——一個粗鄙的,被所有人討厭的狼人裔。
威特一大早就去上班了,只有我一人留在家,我不舍地離開自己的新房間,來到客廳。這裡是威特和面具怪人打鬥的地方,也是我手刃仇人的地方。而面具怪人被刺穿後頸的那塊地板,本是留下一大灘血跡,現在則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不留。我在那個地方蹲下,用手指擦了擦地面,把它放到鼻前聞了聞,一點血腥的味道都沒留下。
“是誰打掃的血跡?是警察?不可能。是傭人?威特有傭人嗎?是威特?”我起身看看四周,雖然環境比自己在孤兒院的房間好得多,但髒兮兮的角落,亂放的雜物和放了一段時日的垃圾,這些都讓我覺得威特是不可能把血跡打掃地這麽乾淨。
“也許是魔法師的某種魔法吧……可是為什麽不把其他地方也打掃乾淨呢?”我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其實我並不餓,但是就是很想吃,有多少個日夜,我望著商店櫥窗了的三明治,發誓長大後要吃個飽。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也許威特只是一個古怪的好人呢……可也許……只是表面上是好人。
我瞟了一眼威特的臥室,被上鎖的房間。“也許我應該看看他房間裡有些什麽”,我心想,一把鎖可攔不住我,“可是我不應該撬鎖,不應該偷偷進去,這是不好的。”自從認識了婆婆,我就斷絕偷竊的念頭。婆婆是第一個帶給我關愛的人,也是她教導了我善意待人。如果一個人被入室盜竊時還會關心竊賊肚子餓了的話,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我一時陷入惆悵,如果婆婆知道我殺了人,那她一定會傷心,可是如果那個人是殺死婆婆和她的兒子的凶手,婆婆會高興嗎?一定會高興吧,一定吧,一定是這樣的。我不應該對無辜的人犯罪,但是對於罪人,就不應該有這樣的束縛。婆婆從沒有這樣教我,這是我自己的答案,畢竟,如果不是這樣,好人就太悲慘了。
“那麽,
威特是無辜的人嗎?”我接著思考,“可能不是。”畢竟威特對面具凶手撒謊,熟練地撒謊,他是個擅長撒謊的人。“我應該確認一下”,我最終決定還是得撬開威特的房門。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舊桌子的抽屜裡取出自己的撬鎖工具——一根舊的鋼絲。桌子的桌面上有很多痕跡,好像有燒痕,又好像有深色墨水的墨跡,我不是很清楚這是什麽留下的痕跡,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威特留下的桌子,這樣就可以在吃飯的時候把碗放在桌上而不是腿上了。此時又泛起了愧疚,但這次我心意已決,“我又不是偷東西。如果威特沒問題,我就可以信任他了,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我湊到威特臥室的鎖眼前,用鋼絲探一下,再憑自己的直覺改變鋼絲的形狀,再探進去,一時間想起了自己曾經混跡獸人裔街頭的時光,永遠也不願回去的時光。“哢嚓。”門撬開了。
這是一間尋常的單身男人的房間,和客廳一樣有點亂。不怎麽整潔的床鋪和床邊的小櫃子、書桌書櫃和完全看不懂的書、還敞開這的衣櫃以及幾乎一樣的衣服。令我疑惑的是角落裡的大箱子,嶄新的,上著鎖,好像是剛剛搬進來的,可能是從我新的房間整理的雜物吧。我隨意地翻了翻衣櫃,摸了摸書櫃底層的書,還探了探床底。結果在床底意外地發現了幾本色情雜志,翻了翻雜志,頁面間非常乾淨。“我真是個壞蛋,婆婆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我把雜志放回床底,床鋪上威特殘留的體味讓罪惡感湧上心頭,“看看床頭櫃就走吧,希望威特沒有發現撬鎖的痕跡。”我轉頭看向那個上鎖新箱子,我回想起舊桌子上擦不掉的奇怪痕跡,直覺隱隱發出警報,“我想我必須再開一把鎖了。”
“哢嚓”,伴隨著鐵鎖落地,木箱打開,呼吸頓時停滯了,我看到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奇形怪狀的玻璃器皿還有一片裝有奇怪液體的玻璃瓶。其中一些深色玻璃瓶上貼著骷髏頭的標示,不用想都知道——有毒!威特他在……製毒?我曾經在獸人裔的街區聽混混說過製毒的過程,黑證煉金術士在隱匿的房間操弄瓶瓶罐罐和有毒的藥劑,最後把這些毒藥賣給無法離開它的可憐蟲。威特是煉金術士嗎?魔法師是煉金術士嗎?我顫抖地拿起一個球形玻璃瓶,“這個東西能製毒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想我應該立刻離開,在威特回來之前。
“我回來了,灰。”門外傳來了威特聲音。“啪!”心中一驚,手上的玻璃瓶掉到地上摔碎了。“什麽人?灰,你在嗎?”威特的聲音變得急切,而我愣住了,腿有點發軟,關上箱子,扶著站起來,走到窗邊。“灰,你在裡面嗎?你還好嗎?”威特的聲音更急切了,從門口傳來了彈簧壓縮和鑰匙開鎖的聲音。恐懼湧上心頭,我清楚地聽到那彈簧的聲音是手槍拉開擊錘的聲音。打開窗戶,翻了上去,一隻腳懸在窗外。
這時威特也打開的門,衝進了客廳。我本來可以立刻跳下去,這是三樓,我有把握在下落的過程中抓住下一層的窗戶,可是看到衝進來的威特,我猶豫了。威特這時右手拿著手槍,左手整條手臂緊緊貼著身子,左臂的腋下夾著手杖,手臂夾著紙袋,手上拿著一串鑰匙,樣子滑稽可笑。威特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住了,而我也不知所措,呆在那裡,屏住呼吸。
“所以還是讓你發現了。”威特把手槍輕輕丟到沙發上,放下手上的東西,慢慢走近,“不要害怕,我又不會吃了你。”
“這些是什麽東西?”我朝箱子抬了抬下巴。
“這些是我的個人愛好。”,威特走進了房間,“你先下來,很危險。”
“什麽個人愛好?”我無動於衷。
“真是一個警惕的孩子。”,威特對灰露出苦笑,走到箱子旁,“那我展示給你看看。”
他打開箱子,取出一瓶藍色的液體,一個圓柱形的開口玻璃瓶和一根金屬條。我繃緊神經,如果威特要做出什麽攻擊的舉動,我會立刻跳下去。
威特把玻璃瓶放在桌上,向裡面倒了半瓶藍色液體,舉起來給我看,把我嚇了一個哆嗦。“你看,現在是藍色。”威特對我說,“沒有魔力感應吧,這可不是魔法藥劑。”
“我又感知不到,我可不是魔法師。”我埋怨道。
威特聳了聳肩,把金屬條放進液體中。並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我還以為會出現什麽彩色煙霧,或者奇妙的幻術之類的。過來一段時間,屁股坐得有點疼了,威特聞起來似乎沒有敵意,我想著要不要下來。這時我發現液體的似乎變淡了,而且金屬片的表面好像長出來棕色的“棉絮”。我跳下來,湊近玻璃瓶,威特也蹲下來給我看。液體的顏色完全變了,從藍色漸漸變淡便成淺綠色,然後又變成了棕色,而金屬片的表面長出了越來越多棕色“毛絮”,長成一團一團,有點像雞毛撣子,並不是很像,但這是我所認識的東西裡最像的了。
“這是魔法嗎?”我興奮的問。
“這不是魔法,這是化學。”威特放下瓶子,從箱子裡拿出來一個同樣的瓶子和金屬條。
“化學是什麽?”
“化學是科學中的一門學科,科學是不涉及魔法的自然規律。你知道煉金術吧。”
“就是用魔法和藥劑燒藥水的那種嗎?”
“沒錯,而化學簡單來講就是排除魔力的影響,專注於研究‘燒藥水’的學科。”威特又倒了半杯藍色液體,“這是煉金術的基礎,所有煉金術師都必須先專精化學才能有所建樹,然而由於魔法介入後的效果太出色,煉金從來被視為更高貴、更優質的技術,沒有魔力的化學就低一等。”威特把玻璃杯和金屬片遞給了我。我激動地接過,模仿威特的樣子,剛才的效果又一次出現。
威特欣慰的笑了,“怎麽樣,有意思吧?”
“有意思!”
威特環顧四周,撓了撓頭,“至於我的其他秘密,灰,你……”
“那些止痛片我都看到了。”
“那……”
“你為什麽要對那個東西上癮?那些東西很危險,是魔鬼。”我憤恨地說,突然想到了什麽,“對了,我都沒在你身上聞到煙味,你不吸煙嗎?”
“不,我從不吸煙。”
“你不吸煙,卻對止痛片上癮?”
“嘛,人總會有一些不好的癖好,放心,我會控制好自己。”威特尷尬地說,“現在先去吃中飯吧,待會我來打掃這裡。”
我和威特回到客廳,紙袋裡是漢堡、薯條。我咬了一口漢堡,如此美味,沒有開心,反而更加愧疚。
“你為什麽收養我?明明有更好地選擇。”我不敢看威特的眼睛。
“哎。因為你救了我一命,”威特頓了頓,繼續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知道我之前經常勸婆婆搬家,最後一次勸她搬家的時候,她詢問我,如果她死了,我是否能幫她照顧你,而她願意把遺產留給我們兩個。”
我瞪大眼睛,這些我從沒聽婆婆提過。
“不過我拒絕了遺產的提議,連同你的一份一起拒絕了,因為我害怕這份遺囑會給我們帶來殺身之禍。”,威特咬了一口漢堡,“結果還是沒有逃掉啊,不過幸好我們都沒事。但是屬於你的那份遺產被我給弄沒了, 所以我給你花錢算是我欠你的。我之前不和你說,是擔心你會覺得我是因為婆婆的囑托才勉為其難收養你,其實我收養你完全是自己的決定,你是個好孩子,灰,我想我們應該能成為朋友。”
我沉默不語,片刻,愧疚決堤,眼淚止不住流出來,“我不是好孩子,威特,我是壞蛋。我親眼看見你被打暈……我一直躲在廚房你……我,我,我本來可以立刻從窗戶翻出去……我如果立刻去報警……你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了……我當時只是想親手報仇……我是個壞蛋……隻想著自己……”
威特看著灰,輕輕地笑了,“灰,如果沒有你,我就不可能得救,對吧?”
“是……可是……”
“這樣就夠了,我從來不要求別人以最優的方式對待我,只要是幫助我,我就感激他,就是這樣。如果凡事要求別人以自己的利益優先,那這個人就是個蠢貨,不值得任何人幫他。”
“我……可是你,我是說我差點害了你。”
“這可不一定,灰,也許你沒發現,那個面具男的聽覺非同尋常。你開鎖的聲音,他在翻動臥室的時候都聽到了。”威特伸手想摸摸灰的頭,好像覺得有點不妥,改為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翻窗報警,一定會被他察覺,那麽我就不見得能活命了。”
“是這樣嗎?你沒騙我吧?”
“沒有,現在我已經沒有什麽秘密了。灰,你能信任我嗎,我們好好地一起生活。”
“……好。”我咬了一口漢堡,滿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