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很久很久之前

　　“很久很久之前，在姑靈山上有座破廟……”瞎子伸出食指，對著空氣比比劃劃。

　　“我知道我知道！廟裡有個老和尚！”

　　“還有個小和尚！”

　　“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他說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在一群孩子中央，盤腿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瞎子。

　　他的衣服上滿是窟窿，在眼睛前面圍了一圈髒髒的灰色布條，拄著根兒細長的拐杖，從撅出纖維皮的那一邊兒上可以看出這是他費勁巴力從一棵矮樹上扭下來的。

　　他常常喜歡在討完飯後給他的孩子們講鬼怪的故事。

　　村裡人雖然可憐他，平時也樂意接濟接濟，但都不願讓自己的孩子多和他接觸，所以他們經常躲在村尾的叫夜不過的小山坡頂上會面。

　　“哈哈，沒有老和尚，也沒有小和尚。”瞎子笑了。

　　“但是你也在跟我們講故事呀，”一個小孩說，“你是老和尚嗎?”

　　“我是老和尚的話，你們這些小家夥是不是小和尚啊。”

　　“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們的笑聲翻越山頭，從斑駁樹葉間竄出，在廣袤原野中盡情撒野。他們一天中最快樂的事，除了家長給零錢花，就是聽瞎子講故事了。

　　這次，老瞎子一改以往幽默搞笑的風格，咳嗽一聲，摸摸下巴上的硬胡茬，正色說起了故事的開頭。

　　“姑靈山呢，曾經是一個神仙住的地兒，他經常用自己的神力幫助山下村民，受到很多愛戴。啊，愛戴就是這個，大家都喜歡他的意思。”

　　“瞎子爺爺！真的有神仙嗎?他真的住在那裡嗎?”

　　“嗯，這個嘛。”

　　老瞎子把雙手放到雙膝上，慢慢端坐起來。

　　“我很相信，那是個神仙。”

　　“哇……”

　　“噓，好了，我繼續講。有一天呢，一群陌生人來到村莊，打破了這片祥和。這群人啊，要造房子，要造很多很多房子，又高又大，啊這裡一棟那裡一棟，不屬於他們的地方他們全都想要……”

　　“這過程並不順利，後來，施工的時候出了事。一個小女孩，其實跟你們一般大，被鋼板……砸死了。”

　　“再後來呢……”

　　瞎子慢慢抬起頭，仿佛重現光明，再次看見了什麽。

　　三十二年前，姑靈山的義氣村門口，四個外地人站住腳，其中一人往村裡探頭看。

　　“嘶，這地兒不錯啊，老張。”查看村裡情況的人說。

　　“確實，要能好好運用起來……”

　　老張年紀稍長，微微發福，黑發中夾雜了部分銀絲。他點上兩根新煙，遞給身邊的兩個年輕助手，李長壽接過就抽起來，王正德捏在手中猶豫一下，還是把煙體放進了嘴裡。

　　他又點上一根遞給查看情況的人。

　　“喏，豪子，好煙。”

　　聞言孫豪過來接過煙，他和老張差不多年紀。

　　“這個村麽，”孫豪看向寫著義氣村的木牌，邊抽煙邊跟他們講了自己的想法，“不曉得裡面人什麽樣兒。一會進去，我們先見見村長，讓他幫忙安排個屋住一晚。”

　　“誒，別太麻煩他們，要是不行我們在附近湊合湊合也可以。”老張說。

　　“大晚上睡荒郊野嶺?我可湊合不來！”孫豪脾氣不大好。

　　“唉，好吧。”

　　“我一直讓帶兩個帳篷，他們非不聽。”李長壽對王正德悄悄說。

　　他們一行人走進義氣村，沒多大一會便遇見了一個挎著菜籃的中年女人。

　　“大嫂！誒，你好你好。”孫豪剛要開口，老張先行一步說。

　　“你們是?外面來的?”

　　“啊，沒錯沒錯，大嫂啊，我們是到附近旅遊，不曉得怎麽走到這裡，迷路了，麻煩帶我們去見下村長吧，看能不能，麻煩他留宿我們一晚?”

　　“這樣，那沒問題嘞。跟著俺吧，這點兒他還沒睡。”

　　“謝過大嫂了。誒，這麽晚了，你還去摘菜啊?”

　　“不是不是，哈哈，俺去老孫頭家裡換的一籃子蘿卜，拿回家給俺兒媳婦煮湯喝，哎喲……她懷孕了！”

　　“真的！哎喲，那太恭喜了！”

　　“哈哈哈，謝謝你嘞。說來，俺們這啊確實容易迷路，不過啊，俺教你們一個法兒，下次呢，找不著路就去這邊的山頭上去，上面有個壇仙兒廟，你們拜拜他，上點貢品，他就會領你們出去，保準！”

　　“這樣啊。”老張若有所思。

　　“還壇仙兒呢……”孫豪小聲叨叨。

　　他們聊得非常火熱，這大部分原因都歸功於老張，他很會和人打成一片，為人和藹可親，從不擺架子，可以說完全是員工心裡的好老板。

　　順著大路走了一會，他們來到一戶大棚房外。

　　“這裡嘞就是俺們村長的屋，長隆，長隆啊。”

　　“誒！聽到了，等哈。”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房子裡面傳來。

　　一會，男人打開房門，他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戴了黑色老爺帽，背上搭件兒薄外衣，匆匆忙忙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剛剛起來。

　　“喲！你今兒睡這麽早嗦，打擾到了。”

　　“馬嬸兒啊，沒事沒事，怎麽了，誒，你們……”

　　“他們迷路了，想找你問問看能不能給他們住一晚。”

　　“哦哦，你們進來吧。”

　　“謝謝大嬸。”

　　“小事嘞，俺先回了。”

　　老張點點頭，然後帶團隊進入了村長的家。

　　村長也是個熱心腸，在知道他們的難處後，便拿來房屋管理記錄筆記本翻開。

　　“我看看，空房子……有的有的，就剩這間了，有些年頭沒用過，你們不嫌棄的話我打電話托幾個村民收拾下能睡，床架呢房子裡面有，被褥墊子什麽我這有多的。”

　　“謝謝，真的特別感謝你們，房子我們來收拾就可以。”

　　村長把我們領到空房子面前，和他作別後，孫豪迫不及待推開大門。

　　房間裡，正對他們的牆面前擺了兩張空蕩蕩的木頭床架，門邊還有一張長木桌。角落的蜘蛛網在開門那一瞬被晚風擺弄，搖搖晃晃，一看便是它們長久作業而成。

　　“噗啊，害呀，這老鼻子灰！老張你說你也是的，他都能叫別人來收拾，你還要我們遭這個罪。”

　　“他們已經幫我們很多了嘛，來吧，早點收拾早點睡。”

　　等孫豪和老張收拾出一張板床後，王李二人把抱來的被褥放在上面，然後也加入了清掃的隊伍裡去。

　　一直折騰到深夜十一點，他們總算差不多弄乾淨了老房間。因為只有兩張床，所以張孫，王李分別睡在一起。

　　當他們躺到床上的時候，整日奔波的疲累仿佛煙消雲散，那樣難得的舒適如同縮在自己家裡的被窩一樣。

　　一切寧靜如波，唯有耳邊輕微的蟲鳴聲在告訴他們自己此刻身處何方。

　　次日清早，他們陸續醒來。

　　走出房門後，他們愣住，驚歎於義氣村白日裡秀美清新的面貌。

　　晴空之下，雲霧四散，它們被附近的樹林挽去裁成透白的薄紗，在陽光下舞躍起爛漫的紅霞。

　　一條小溪從他們面前的石板路下淌過，接來捧去遊匯昨夜傾覆而下的秋雨，潺潺水聲似在催促地底的三月花紅。

　　“昨兒下雨了?”孫豪問。

　　“我沒聽見，可能睡太沉了。”老張說。王李也附和沒有聽見。

　　他們一行人走在路上，準備去和村長致謝離開，然而卻碰上了一串很長的隊伍。

　　隊伍頭兒是兩個年輕小夥子，臉上塗了紅色燃料，從眉心一直延伸到下巴，又從臥蟬往太陽穴抹開一道紅線。

　　他們各背著一個籃筐，裡面似乎裝了很沉的東西，讓他們不得不微微弓腰向前發力行走。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人們都非常虔誠地雙手合十，握拳放於胸前。

　　人群中，他們沒有看見村長，但找到了昨天那個大嬸，可是她並沒有搭理老張的招呼。

　　“奇了怪了嘿，”孫豪撓撓頭，“這村裡人什麽毛病，一個個神叨叨的。”

　　“我們先不打擾他們，去村長家吧。”

　　他們和村長呆了半下午，通過聊天得知，原來這個村建在一座名叫姑靈山的山腳。

　　沒人知道姑靈山的名字如何得來，他們只能從村裡舊書的記載中得知，一代村長在家鄉發生災荒的時期偶然來到姑靈山，得到山神之助，在山腳安家落戶並帶動鄉民遷徙，延續至今。

　　而那個山神，後人從書中的隻字片語發現，大可能是指的姑靈山頂那座破廟中的壇仙兒。

　　據說這壇仙兒啊，原本只是一個野魂，幸得靈寶天尊點撥，隨其修行，步入清門，得道之後自修於姑靈山，保佑一方平安。

　　至於他們剛才看見的隊伍，村長說那是義氣村獨特的祭祀儀式。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地方極少下雨，但依舊溪水不斷，草樹茂密，所以他們認定是壇仙兒在默默保佑他們。

　　從上一代村長開始，除了村民自發地去祭拜，每逢下雨，他們還會聚在一起，殺死一頭牛犢，剁成幾大塊塞到年輕人的背簍裡，送到破廟的祭台上，用它最忠誠乾淨的肉身和血液去回報壇仙兒。

　　“難怪，”老張說，“剛才我們碰見了馬大嬸，她沒有理會我們。”

　　“是的，儀式開始，直到結束，都只能由祝師主持，其他人不能發言。”

　　“祝師?”

　　“他一早便去廟中等待了。”

　　“原來如此，那麽，村長你不去嗎?”

　　“村長是一脈相承的，按理我和兒子原本都應該去祭祀現場……但是……”

　　他不吭聲了。

　　“呃，”老張轉移了話題，“村長，其實我們來這還有一件事。就是……能不能讓我們多住幾天，我們都比較喜歡這樣純樸的村莊，想再多走走看看。”

　　“哦?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們不嫌棄住的地方。”

　　“挺好的挺好的。”

　　結束對話後，他們走出村長家，路上，孫豪三人很疑惑老張的做法，為什麽不今早就乘車離開。

　　“你們啊，”老張又連續點上三根香煙，“要時刻具備商業頭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