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地質測試

　　他們回到房間，敞開門，除了老張都坐在床邊抽煙。

　　老張的意思，想在這裡發展旅遊項目，既然村裡還保留這神秘的祭祀儀式，那麽不如好好運用起來搞個噱頭，加上還算不錯的風景，應該能吸引很多外地人來嘗鮮。

　　“喲，”孫豪說，“老張，有點道理啊，這麽看來，我們又要開始乾活兒了?”

　　孫豪的目光投向默不作聲的王李二人身上。

　　他們的公司叫勝利地產，聽名兒也就明白是涉足哪個行業的了。

　　“我來安排吧，”老張對孫豪揮揮手，踱來踱去，“豪子，老樣子，你負責設計規劃圖紙，我去和村長磋商，正德長壽，就麻煩你們辛苦點，去完成實地勘探這塊兒，看看地質怎麽樣，能不能建房。”

　　“好吧，我讚成！”孫豪悠悠舉手。

　　王李默認地點點頭。

　　在老張出去找村長時，剛好撞見祭祀完成回來的隊伍，便從人群中喚來馬大嬸一起去往村長家。

　　而王李這邊，他們和孫豪簡單聊了幾句便也出門勘察地質去。

　　此刻快近中午，太陽慢慢爬過山頭，火熱的天兒好似換了一個季節。

　　“嘖，怎麽這麽熱了突然。”李長壽抱怨道。

　　“快中午嘛，是升溫的時候。”王正德說。

　　他們繞到村子後方，看見一條溪流從半山腰的地方傾瀉而下，它的分支剛好經過村尾。

　　李長壽蹲下來，把手放進水裡衝洗，然後咳出一口老痰，直接吐在裡面。

　　“哈，這水還多涼！你洗洗手不?”

　　“不了，工作吧。”王正德有些惡心。

　　李長壽還在搓手的時候，王正德已經在岸邊刨了一個個淺坑，撥除覆在地表的土，然後選擇最軟和最堅硬的土層往深處用手挖掘了十多厘米，他才站起來擦擦汗。

　　“怎樣啊?”李長壽甩甩手，過來看。

　　“這裡還可以，”王正德指給他看，“硬挺，穩當。最軟的那個坑強度也滿足要求，目前沒見斷層，可以再往下挖一下。”

　　“等等等等，找點稱手家夥挖，我可不想弄髒手。”

　　“行吧……哪兒有呢?”

　　“遍地寶，喏，那兒！”

　　李長壽走到一棵大樹前面，用手敲敲樹皮，聽見清脆的聲兒後滿意地笑了。

　　他從褲子扣上解下來一把銀白的折疊小刀，使勁把它刺進樹皮裡面，左右搗鼓，然後迅速往下一劃拉，大塊硬樹皮就被剝了下來，乳白的樹乾被暴露在外。

　　“不如還是去和村民借兩把鏟子吧?”王正德看不下去。

　　“借鏟子?張總都沒和村長去談攏這個開發項目，你現在就去借村民鏟子挖地考察，我看你是得向人借點運氣不被發現才對。再說，這老樹風吹日曬的，還怕我這小刀嗎，你總是這麽大題小做，哎呀。”

　　說著，他又如法炮製地割下一塊樹皮，王正德不再吭聲，接過樹皮開始挖地。

　　當坑深差不多達標後，他們查看了土層，一致認為比較適合建造樓房。

　　為了保險，王正德提議去山腰看看，測測土壤的松軟度，記錄下未來幾年泥石流等自然災害的可能發生的次數。

　　“去什麽去，”李長壽望著左邊的高山，說，“你啊，跟了我們這麽久怎還是個新手腦袋。你沒看懂麽，這塊地，他們想要，懂木了?他們想要的話，就算今兒我們測到這裡不合適，那也得合適。所以還去什麽去，

走走過場得了。”　　“我有些不放心，這裡的村子不小，有很多人，如果打地基的過程中引發泥石流……”

　　“害呀，要去你自己去！我回了！”

　　話罷，李長壽頭也不回地離開。

　　哎，如果不是因為……我絕不會加入這種昧良心的團隊，王正德自顧自往左邊上山。

　　無論如何，他想，起碼得保障山腳村民的安全。

　　他來到山腳，抬頭看，心說這應該就是姑靈山了。

　　除了村口附近從右邊就可以上山的大道，王正德發現，在村尾往左直上也能爬上去，雖然得自己找路，但不算太坎坷。

　　而為了掩人耳目，他只能從村尾出發。

　　他原地拉伸了身體，然後手腳並用地開始攀山，大概十分鍾過後，他往後一看，沒想到已經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心裡不覺一驚。

　　這時，腳下的的石塊突然松動，他往後仰倒，胡亂抓了一把空氣便整個人從枯枝殘葉中往下滾。

　　約莫過去八九秒的時間，一個老樹樁子托住了他。

　　“嘶……啊，痛死了……”

　　因為腰部狠狠砸到了樹樁上，他掙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慢慢扶住樹樁站起。

　　姑靈山在他眼中晃晃悠悠，仿若現在出問題不是他暈乎的腦子，而是整個姑靈山。

　　都到這地步了，不爬上山腰去豈不是白費這麽久功夫。

　　於是暫緩一會後，他重新上路，這次他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遇到平路好說，必須要踩上石頭爬過障礙的時候，他就會踢上兩腳。

　　終於爬上一個大緩坡時，他躺平在地上，稍作休息。

　　從他的視角俯瞰整個義氣村，一棟緊挨一棟的民房可愛地沐浴在陽光下，娟娟溪流有的環繞整個村莊，有的淡然略過，好像時間的轉瞬即逝讓它們不敢多做停留。

　　休息兩三分鍾，王正德爬過緩坡，正準備要抓一把土壤看看乾濕程度，卻發現自己竟置身於山頂，那座村長和馬大嬸口中的講述的姑靈廟就矗立在他的眼前。

　　那座廟宇沒有村長口中那麽破敗，仿佛後來重修過，六根粗大的烏紅圓柱撐起整個廟簷，顯得宏大闊氣，帶有蘇州建築風格的屋頂兩邊各嵌了一頭灰色麒麟，睜圓雙眼，它們雖然側對王正德，卻讓他感到十分緊張和不安。

　　怎麽回事，這，這裡怎麽會是山頂?

　　王正德後退一步，差點又一個趔趄給摔下去。

　　見此，他趕緊扶住一棵大樹，回頭看看，剛剛的村莊已經縮成了兩個拳頭大小。

　　媽媽媽媽媽的，見鬼了?

　　這離奇的一幕讓他心裡發慌，也不管什麽測試了，隻想趕快下山，但原路返回顯然不現實，很容易就摔個死無全屍。

　　於是，他慢慢靠近廟宇，準備順著它面前延伸到村口的道路下山。

　　“咚——”

　　一聲刺耳鍾響從廟裡傳出，這把他嚇了一大跳。

　　“媽媽呀！”

　　真見鬼了！

　　他抱頭逃竄，跑向大路，朝下山的方向狂奔。

　　出於恐懼，他跑了一會回頭看看情況，發現沒有任何東西跟上來，才長舒一口氣，卻無法平息激動的心。

　　大白天撞鬼，我的親娘，那座廟……還有這座山，簡直太奇怪了！

　　得趕緊回去告訴他們！他想。

　　他不敢停下腳步，一路小跑下山，然而跑著跑著，他發現一件更細思極恐的事情。

　　這他媽……原地沒動啊！

　　左側山腳的村莊依舊遙遠而渺小，他惶恐地回頭查看，果然，那座廟宇就靜靜呆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似乎在嘲弄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轉過頭想繼續跑，但感覺腿似乎無法受控，身體也開始發抖，想喊救命，嗓子裡發不出任何聲音。

　　其實就算他喊了出來，在這麽高至青雲的山巔上，也幾乎沒人會聽見。

　　這時，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從他身後響起。

　　不不不！跑起來！快他媽跑起來啊！

　　聲音越來越近，直到那人幾乎快貼到他後背，他才突然收回了身體控制權，脫力往前撲倒在地上。

　　“別傷害我！不要！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他大喊出聲，雙手死死扣在地上向前爬，不敢再回頭看。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啊。”是一個女生。

　　“什麽，什麽?啊?”

　　王正德真心被嚇夠嗆，爬行的速度雖然慢下來了，卻還是不敢回頭。

　　那個女孩子從旁邊跳到他前面，當確實看見了一雙穿黑布鞋的腳後，他的視線慢慢上移。

　　那個女孩子大概十七八歲的模樣，裡面是純白短衫，外穿一件薄薄的墨藍長褂，褲子似乎跟上衣是一套，寬松而散漫。

　　她的黑發披散在背後，直達腰間。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盯著他。

　　果真是個活人！

　　他撐著地面坐起來，然後慢慢弓身站直，後退了幾步，眼神中的驚恐和警惕依舊沒有完全消除。

　　“小姑娘，你，你是誰?”

　　“嘻嘻，我叫白晶晶，雖然這個名字沒什麽人知道。剛剛我在那邊找山筍，聽見你叫，所以趕過來啦。哥哥，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哦哦，晶晶，你好，你好……我叫王正德。”

　　“你迷路了嗎?剛剛跑得好快。”

　　“啊，是，算是迷路了吧。”

　　“我領你出去吧，不過……”

　　“你知道路！不過?不過什麽啊?”

　　晶晶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很靈動可愛，她用食指繞繞額前的頭髮，然後瞅瞅我，從我胸前拿走了夾在衣兜上面的一支鋼筆，那是我大學畢業後就帶在身邊的。

　　“不過嘛，我想留下這支筆，當做你的交換物，怎麽樣啊?”

　　“你要是喜歡，就，就拿走吧。”

　　王正德沒法拒絕，比起活著逃下山，這支鋼筆即使再重要，此刻在他心中也無足輕重。

　　“現在能帶我下山嗎?”

　　“當然啦，跟著我吧。”

　　晶晶握著筆，似乎很高興。

　　路上，她告訴王正德，自己總是很孤單，雖然偶爾會有些朋友來找她，但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個山頭就又剩她獨自一人。

　　“那你的父母呢?兄弟姐妹呢?”

　　“都沒有呢。”

　　王正德看見她在前面蹦蹦跳跳，以非常快活的語氣說出這句話，這讓他感覺這個小女孩有些可憐。

　　“你呢，”晶晶問他，“哥哥，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身邊嗎?”

　　“我……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因為災荒……現在我和爺爺相依為命，他患了重病，需要很多很多錢治療。”

　　“對不起……”

　　“唉，沒事。人各有命。”

　　很快，他們竟真的回到了山腳，遠遠的，王正德發看見了義氣村的大門，那激動的感覺，就像看見了久違的溫暖家園。

　　“就是那兒啦，你回去吧。”

　　“你呢?還要上山去?”

　　“嘻，”晶晶朝他擺擺手，“我家就住山上啊。”

　　“好吧……保重，晶晶。”

　　王正德正要回村，晶晶叫住了他。

　　“怎麽了?”他疑惑地轉頭問。

　　“嗯，”晶晶若有所思，“你不會傷害我的，對吧?”

　　“傷害你?為什麽?當然不會。”

　　“我就知道，再見啦！”

　　晶晶說完就往山上跑，直到她徹底消失在他的眼中，王正德都沒搞清楚她說的最後那段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