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祝師

　　王正德跑回村裡，房間大門被他撞開的時候，其他三人都圍在桌子旁邊，孫豪被嚇一跳，手中的鉛筆摔到地上。

　　“做什麽，這麽著急忙慌！我筆都斷了！”

　　“對，對不起，剛剛我好像爬到山頂，看見一些......”

　　“你還真上去了?”李長壽瞪大眼。

　　“累著了吧，正德，來，坐下說，你去到山頂了?”

　　老張伸手示意他坐在床上休息休息。

　　在王正德坐下後，老張又去把團隊的水壺遞給他。

　　“那頂上確實有個廟?”老張問。

　　“是，是有，但......”

　　沒等王正德說完，三人臉上都掛不住笑。

　　“嘿，老張，我就說我們該去看看那破廟。不過嘛，既然小王確定了有，那就不擔心搞不起宣傳。”孫豪撿起筆。

　　“是啊，不過就是村長那邊有點麻煩。”

　　“怎麽了麽?”

　　“他不是很情願，推說要村裡的祝師答應。”

　　“這不簡單嘛，長壽！”

　　“誒，豪哥，張總。”

　　李長壽搓搓手，站在一旁點頭哈腰。

　　“你去，”孫豪朝他搖搖筆杆子，“讓那個祝師同意，寫個什麽，什麽同意書之類的。知道他住哪兒噻，剛才告訴你了。”

　　“得勒！”李長壽回話，拿起了桌上的紙筆。

　　“等等，”老張拍拍正德的肩膀，“正德，就麻煩你跟長壽再出去一趟吧，他性子急，你看著點，長壽，你們一起啊。”

　　“張總，那山上......”

　　“走了！”

　　李長壽催促他，見他遲遲不動，直接走來攬過他的肩。

　　在去找祝師的路上，王正德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訴了李長壽，希望他能放自己回去給大家說清楚，然後一起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離開?你想什麽呢。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些，我看，你是不是從山上摔下來，摔糊塗了?哪有什麽神神鬼鬼的，就算真有，我們在村裡建房子難道還擾它清夢了?”

　　李長壽盯著面露惶恐的王正德笑，從鼻下發出很鄙夷的一聲。

　　“嘁，之前就說了，別去別去，這下好，我還得帶個傻子做工。”

　　雖然這句話激起了王正德的怒火，奈何自己特別需要這份工作，又不能出言頂撞。

　　很快，他們走到祝師家門口。祝師的家竟比村長的還要大，處於整個村子靠村尾的地方，屋後還有一大片院子。

　　李長壽敲敲門，見沒人應，就大聲喊起來。

　　“祝老師！我們來商量個事兒，你開個門唄！”

　　兩人等了一會，李長壽又想敲門的時候，一位弓腰的白發老者慢慢打開了房門，探出來半個腦袋。

　　這個老者的頭髮很長，扎成一束粗厚的麻花辮，最末的發梢剛剛能碰到地面。

　　她的臉上滿是褶皺，眉間有一顆痣，打開門後很警惕地掃了李長壽一眼，但移到王正德臉上時，目光明顯溫和許多。

　　“做祝師只是我的責任，我姓劉。你們來幹什麽。”她的聲音很滄桑。

　　“我們呐，想在這塊呢建些樓，啊，這樣呢，就會有很多很多很多人來旅遊。你不是主持村裡的祭大祀嘛，寫個同意書唄，這事成了，說不定更多人會直到你們那個什麽，什麽神。”李長壽說，笑嘻嘻遞上紙和筆。

　　“姑靈神。”

　　“對，怎樣?”

　　“這是行不通的。

”祝師搖搖頭，慢慢說，“我們村裡的土地和山上姑靈神的真魂相連，創設村莊的權力一開始便是她贈予我們的先祖的，先祖留給我們的訓示是從一代後永不傷害故靈神，所以我們這些後輩居住的時候，都沒有再新建房屋，即使家裡添了新生兒，也是擠擠住下。”　　“您給通融一下嘛，這事兒，村子和咱，可都是兩利呀！”

　　“守護姑靈神是所有人的事，你去問問村裡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同意在她身上動刀的。”

　　“哎呀，這本就是你們的土地，你們該自己拿主意嘛，和什麽神沒有任何關系。”

　　聞言老者有些生氣，她伸出右手的食指點點李長壽。

　　“你這個外族人，懂什麽。她就在這裡，這裡！義氣村就是她的土地！”

　　說著，她就要關上房門，突然，李長壽把住門板，伸了一隻腳進去。

　　“等等等等，老嬸子，好吧，不建了不建了。那能讓我們進去喝點水不呢，這大熱天走很多路，太渴了。”

　　“哎，進來吧。”她很無奈，“廚房在左邊，喝水的話需要用櫃裡的碗......”

　　進來的李長壽一把掐住老者的脖子，另一隻手則緊緊捂住她的嘴。

　　“他媽的！我呸！長這麽大還沒有人敢指著我鼻子罵！還姑靈神，老子現在送你上西天看見真神你信不信！”

　　“你在幹什麽！”王正德抓住他的手，“快放開！放開！”

　　“一邊去你！”

　　李長壽一腳踢到王正德的肚子上。王正德疼得捂住肚子在地上蠕動。

　　反應過來傷到同伴之後，他趕緊用腳扒拉扒拉王正德。

　　“喂，剛才不是故意傷你，能起來不，把門去關上，快去！”

　　這一腳可不輕，王正德緩了好久才慢慢爬起來，踉踉蹌蹌地過來，重新抓住李長壽的手。

　　“去把門關上！”

　　“你，你快把她放開！”

　　“放什麽放！你還想不想治你爺爺的病了！這工程一下來，你能分到多少錢！”

　　這句話無疑給了王正德當頭一棒，他慢慢松手，無力地後退一步。

　　然而當他看見苦苦掙扎的老者，那樣刺透心肺的驚恐的目光讓他慚愧萬分。

　　“別殺她，求你了。”王正德哽咽著說。

　　“誰要殺她了！我他媽可不想犯罪。你去把門關上，我來逼她簽字，曉得不！”

　　王正德只能照做。

　　他慢慢關上木門，沉重的聲音仿佛在歎息他終於還是變成了給惡魔擦刀的人。

　　“快點寫！給我寫！”

　　李長壽把老者壓在身下死死夾住，讓她動彈不得，然後將紙筆塞到她手中。

　　“我念你寫！就寫，就寫......本人同意勝利公司的提議，寫！然後是接受房屋建設的......對對對！在這裡簽上你的名兒！快點！”

　　老者的眼淚一顆顆滾到紙上，喑啞的嗚咽聲深深刺痛了王正德的心。

　　看著她顫顫巍巍捏著筆杆的模樣，他突然想起從前，爺爺為了給遠在他鄉讀大學的他寫封信，找鎮上先生學習寫字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

　　那位先生告訴他老人家的手抖得厲害，但老人卻說能給自己親愛的孫兒寫封信就很高興。

　　爺爺......爺爺！

　　“你給我滾開！”王正德大吼。

　　李長壽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左邊突然衝出，來不及反應，他就被撞到了兩三米遠的地方。

　　他們同時摔得四仰八叉，頭暈目眩。

　　一會，兩人慢慢爬起來。

　　李長壽站直腰板就給了王正德一拳，然後趁他又倒在地上，展開腿就騎上去暴揍，王正德身形瘦小，反抗不了，只能死死抱住頭，任李長壽一拳、一拳、一拳砸到他的身上。

　　“別打他了！不要這樣，我簽好字了，簽好了......”

　　老者的辮子已經散開，她慢慢坐起來，一手捂住痛苦的臉前後搖晃，一手攥著那張簽了字的同意書。

　　“你拿去吧，拿去吧......”

　　“算你他娘的識相！”李長壽從王正德身上離開，走過來拿了同意書，上看下看都覺得很滿意之後，他蹲下來又掐住她的脖子威脅，“你要是把這事兒給我抖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還有你這破村子，山上那破廟，要都想保住的話，就給我閉上嘴！”

　　說罷，他甩開老者，轉身又狠狠踢了一腳王正德。

　　“居然敢推我，媽的，疼死老子了！你要是還想要這個錢救你家老頭子，回去了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要麽，你就給我滾，滾得遠遠兒的！”

　　天色漸漸沉下去， 太陽的光依舊灑在他們身上，此刻竟帶些刺骨涼意。

　　李長壽走了，還非常友善地關好了大門。

　　幾分鍾後，老者才哭出聲，但因為害怕引來鄰居的懷疑，她雙手捂住嘴，慢慢把頭埋到胸前，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正德側躺在地上，背對老者，他的內心幾近崩潰，攥緊拳不停錘自己的頭，涕泗橫流，同樣哭得很小聲。

　　緩和一陣，王正德雙手撐地，擦擦帶血的左眼角，慢慢站起來。

　　老者還在痛哭，他拖著沉重的雙腿走近她。

　　“劉阿婆，對不起......”這句話已經無足輕重。

　　聞言，她的身體猛然一顫，慢慢抬頭看他。

　　“為什麽......你們為什麽要這樣。”

　　那雙眼睛讓王正德心裡發怵，感覺很熟悉但又無從提起。

　　“姑靈神看見了......他會遭到報應的。你......你走吧。”

　　“對不起。”

　　“走吧......”

　　王正德推開門，他回頭看了一眼老者，知道再多的抱歉都挽回不了自己剛剛犯下的大錯了。

　　然而......他沒辦法抽身了。

　　“正德，你回來了。長壽說你要在村子逛逛，有什麽發現嗎?”老張說。

　　“對啊，你有什麽發現嘛?”李長壽笑了。

　　“都挺好，都挺好的。”王正德走到床邊坐下。

　　“咦，你臉怎麽受傷了?”老張問。

　　“剛剛，被絆了一跤。”王正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