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克裡斯篇——Devil's jealousy(惡魔的嫉妒心)
我可愛的女兒,瑪莎,她才六歲,就因為那該死的肺結核,永遠離開了我們。
自那以後,海倫好像瘋了,又好像沒瘋,她看起來老了很多,總是會在家裡對著窗戶念女兒的名字:“瑪莎,瑪莎……”或哼唱瑪莎最愛的歌兒,總是會抱著一隻羊羔問我瑪莎又變重了,問我她是不是長大了,總是在我回家之後瘋狂嘶吼,罵我搶走了她的女兒。
我帶她去看過醫生,醫生做了心理疏導,他的建議是讓我多陪伴她,慢慢調和她的情緒。
該死的庸醫,他甚至沒有給我們開一粒藥。
快十年了,天啊,我也快瘋了,那不是我的妻子,絕不會是!
原本我以為,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兒就這麽永遠離開了我,但沒想到的是……
那年,他們都回來了。
三月十三日,春天,我記得很清楚,湯姆給我們送報紙的時候提到老約翰把房子租出去了,新租戶是一對年輕夫妻,他們不太滿意房屋的裝修,湯姆便把我們推薦給了他們。
第二天,我和海倫不約而同地起來很早,她照例做好了燕麥粥配麵包片就自顧自倚著窗戶,我吃完後沒多說話就去拜訪那對夫妻。
在穿越橡木林的路上,我仿佛能聽見曾經和瑪莎在裡面奔跑追逐的歡笑,然而當我仔細去聆聽,卻只有哀哀風聲。
那個時候,海倫很年輕,瑪莎就騎在同樣年輕的我的肩上,我們的每一天都無比快樂和充實。
然而……我失去了瑪莎,也失去了年輕的海倫。
很快,這段回憶就結束了。我已經來到老約翰的房子面前。
我敲響門,等了一會才有人來轉動門把。
男主人似乎剛醒,我們打了招呼。但即使那樣睡眼朦朧,他還不忘雙手握住掛在胸前的十字架,真是一個虔誠的人。
他熱情地邀我進去坐坐,我也沒有推辭。那期間的談話很愉快,除了一些家常,他還把自己對於房屋改造的想法大致告訴了我。
他希望能加固一下門窗,把牆體刷成大理石那般亮白,但可以移栽些爬牆植物,地板最好不用反光材質,前後院兒的地面最好花草多樣,其他的地方可以供我自行發揮,總體想要的效果就是老舊不破,古色不髒。
“如果可以的話,”他說,“地下室也刷白一下吧。”
因為他說的那些都可行,於是我答應了下來,不過房屋的設計最好還是屋主在場會少些糾紛,所以我正要和他商定一下討論房屋的具體設計的時間,樓上就傳來走路的聲音。
來到我們面前的是一位極其美麗動人的女子。
我發誓,那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像我妻子的女人,她身上的獨特的氣質加上早起後慵慵懶懶的韻味兒讓我一瞬就沉浸其中,像從冰雪中出生的叢林馴鹿那般清冷秀美
“噢,honey,這位就是克裡斯先生。”他向她介紹了我。
“克裡斯先生,早安,你可以叫我菲奧娜。”她微微一笑,似有嫵媚似有嬌豔。
喔,菲奧娜,菲奧娜!多動聽的名字!
看看這一頭漂亮的金發,比夕陽下的薩克拉門托河還要美,豐腴飽滿的腰身,比我家裡的牧羊犬比利更富有力量。我親愛的她,就該是這種模樣!
菲奧娜,菲奧娜!我的妻子應該叫菲奧娜!
一個永不會被埋怨和死氣充斥的女人!
接下來和她的相處讓我短暫地忘卻了一切煩惱,
她確實太迷人了,甚至讓我不禁讚美出聲。 “嗨,伊森,You know,你的妻子很美麗、優雅。菲奧娜小姐,你身上的氣質真是獨特,嗯,很像從冰雪中出生的叢林馴鹿。”
“謝謝,克裡斯先生。”菲奧娜很開心,依偎到她的年輕的丈夫懷裡。
克裡斯先生?克裡斯先生……
這句話像把尖刀一樣,狠狠刺中了我剛剛悸動的心。
如此美妙的女人,居然是他的妻子,還懷了他的孩子!
菲奧娜,難道不是我的妻子?
菲奧娜,我的妻子……
看見他們親密的樣子,我默默忍下了心中的怨憤,跟他們定好商量設計的時間後就趕緊離開了。
我不敢想象在那裡多耽擱一秒的話我會做出多麽出格的事情。雖然我愛上了菲奧娜,但她始終是他的妻子才對。
拜訪結束後,我直接去了鎮上辦事,一直忙到我都快忘了那對年輕夫妻。
傍晚時分,我回到家裡,海倫和平時一樣站在門口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歎了一口氣,想繞開她,便先去飼料房抱草料喂羊,反正一會也得喂。
但我沒想到,她已經病到我走哪兒跟到哪兒了。
“還我的女兒!你換我的女兒!瑪莎,瑪莎去哪兒了!”
我知道,她還是發作了。
“海倫,瑪莎不在這裡。”
“瑪莎不在……瑪、莎、在!你搶走了我的瑪莎!是不是?是你搶走了我的瑪莎!”
“不,海倫,瑪莎不在,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瑪莎!你還我的女兒!My daughter!”
海倫拽住我的衣領死活不放,我隻好強行把她的手按住,哪料她趁我不注意一下抓住了我兜兒裡的房型圖的邊角,然後把它扯出來,邊喊瑪莎邊撕碎了它。
“Enough!我受夠了,海倫!就是你今天把我殺了,瑪莎也不在這!來,你不是就想要瑪莎嗎,你拿起這把斧子,你殺了我!瑪莎瑪莎瑪莎瑪莎,你不想她嗎!你殺了我吧,讓我下去告訴她你有多想她!我早不想活了!God……”
我把放在飼料房旁邊的鐵斧拿起來遞給她,見她不拿就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再捏緊她的手,讓她不得不握住斧柄。
“你砍死我吧!海倫!”
“No!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兒……你還給我,我的瑪莎……”
“沒有瑪莎!沒有!”
“瑪莎!啊啊啊啊啊——”
她拽出手痛苦地捂住臉,哭聲響徹了整個農場。斧子順勢砸到地上,地面卻沒有一點損傷,如同我們已經破碎得已經無法造成更嚴重的傷害的心。
我看著海倫,看著她的後背起起伏伏,看著她的眼淚滲過指縫湧出……沒有任何征兆,我又想到了菲奧娜,那個美麗的懷孕的女人,如果……我踱來踱去,痛苦地拽住頭髮,等眉心終於舒展後才慢慢放下了手。
太陽落下去了。我把海倫攙扶起來。
“好了,海倫,”我看著她哭紅的雙眼,曾經那也是一雙把我迷得神魂顛倒的眼睛,“我答應你,我會把我們的女兒帶回來。
“是……瑪,瑪莎?”
“瑪莎。”
八月十三日,我們可愛的女兒,出生了。
她的名字……佐伊。
橡木林是個很不錯的地方,我是說從那裡可以隱蔽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們的女兒的百日宴……一歲生日……哪天去了遊樂園……她的小襪子是什麽顏色……還有菲奧娜,柔軟曼妙的身姿在浴簾後面若隱若現,真不愧是我特意讓他們挑選的透光款,效果很棒……
有一次,真是可惜的一次,她和她丈夫在林中散步,她丈夫像個瘋子,握著十字架對上帝禱告什麽,還親了一下,好像在說一些對她多麽多麽珍愛的誓言。
真是個虛偽的人!
菲奧娜,她明明是我妻子!
那時,我正在欣賞她白潤的後背,細長鮮嫩的胳膊腿。明明就快要在我不遠的地方慢慢拚湊成一個美妙的她了,卻因為太過入迷看得太久差點被發現。
真是可惜的一次。
不過,當時她那如小鹿受驚的眼神同樣讓我癡迷。
到了佐伊四歲那年,有天他們一家人去鎮上不知道做什麽。
同樣在那天,海倫告訴我她很羨慕我每次都能去和我們的女兒相見,但她因為反應太慢,追蹤能力太差,只能待在家裡反覆看我拍下的他們的照片。於是她請求我能不能讓我們的女兒真正來到她的面前。
我已經很久沒有獨自坐在農場上看日出了。
我答應了她。
趁他們一家出去的空當,我利用當初設計房屋的時候悄悄多留下的一把地下室鑰匙從屋後打開了進入地下室的外門,準備一直埋伏到他們熟睡之後再把小佐伊給抱過去。
接近中午的時間,外面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我側身貼在地下室的內門,過一會就聽見他們一家子打開了房門,緊接著,還伴隨了幾聲狗叫。
這下不好辦了,他們去哪兒弄了一條狗來。
好在他們並沒有跟隨狗叫打開地下室,我才得以靜觀其變。
躲到深夜,小睡了一會的我醒過來,想到白天聽到的狗叫,打算找個武器防身,卻不小心撞到一張快要散架的木桌,桌子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盡管我努力保持了它的平衡,但樓頂傳來的腳步聲告訴我,還是有人聽見了。
趁那個人把鑰匙插進鎖孔的間隙,我趕緊戴上兜帽,躲到樓梯左邊的暗處。
隨著內門被打開,地下室正中央的地方一片敞亮,地上除了薄薄的一層灰就什麽也沒有了。
那個人慢慢走下樓,背對我搜索著什麽,我發現她是菲奧娜,喔,我的妻子,心裡一下就放松了。
我慢慢靠近她的後背,想要擁抱她。
然而她突然轉過身,用鋒利的尖刀劃傷了我的左掌。
我低下頭,緊緊捂住左手,沒讓血流到地上,但疼得讓我從牙縫兒裡蹦出“嘶嘶”聲來。
“你是誰?”
糟了,如果被發現就再也見不到我可愛的女兒了!我不再管淌血的傷口,直接衝過去撞倒她,然後跑到一樓從裡面打開大門逃了出去。
那晚我很狼狽,差點就再沒辦法見到我親愛的女兒了。
我不願回去面對會發瘋的海倫,便失落地伏在農場的柵欄上,遠遠看見他們家的燈慢慢亮起,從大廳到臥室,一樓到二樓。
可以想象,她的丈夫在多麽輕言細語地安慰自己受驚的愛妻,不,是我的愛妻!
一想到我親愛的妻子和女兒都在別人的家裡生活,一想到我只能以這種見不得光方式悄悄與她們相見,一想到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還有我這麽愛他們的丈夫,父親,我就憤怒得不能自已。
我,克裡斯,克裡斯.黑爾!才是她的丈夫!她的父親!
不,不對,海倫是我的妻子,瑪莎……才是我的女兒……
可是菲奧娜,佐伊……他們也不能沒有我啊!
於是,在天快亮的時候,我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偉大的決定,一個義不容辭的決定,一個可以讓我和海倫永遠回歸正常生活的決定——我要殺了他們所有人,就在我們的真正的女兒離開我們的那一天。
九月二十三日,瑪莎的忌日。
就在他們一家人慶祝女兒初入小學的那一天,就在他們女兒小學開學的前一天,我戴好手套和兜帽,拎起一桶汽油放到屋後的地下室門口。
等到他們的笑聲越來越大,我走到郵箱旁邊,靠著空蕩蕩的郵箱,掏出火柴盒,捏出一根來點燃煙頭,就這樣靜靜抽完了一整支煙。
掐滅煙頭後,我打開地下室外門,把汽油澆滿了整個地下室。
那個時候, 地下室內門的縫隙中透著微光,電視的聲音很大,聽起來像是在解說一場足球比賽。
曾經,我也有個可愛的女兒,還有善解人意的美好的妻子,我們也像他們那樣幸福地窩在沙發裡看電視,曾經……
我走出地下室,回頭看看,把這棟珍貴的房子永遠了刻在心底。
天已經黑得不見五指。
我退後三步,掏出那盒火柴,用一個瑪莎以前戴過的皮繩將八九根火柴扎在一起,然後劃亮它們,扔進了地下室。
“再見了,瑪莎,菲奧娜,佐伊。”
尖叫很刺耳,我便告訴自己那是他們幸福而甜蜜的歌聲。
感覺天亮了些。
我轉過身,慢慢走向郵箱,又點燃了一支煙。
但我發現,此刻我的左手緊攥了一圈兒麻繩,是農場拿來栓羊蹄的,這讓我有些疑惑。
大火還在持續燃燒,一個男人在砸玻璃,卻不慎從二樓墜落下來,他的臉熏得焦黑,一隻腿已經燒變形了,但是看見我之後,還是瘋了般朝我追來。
“嗚啊啊啊啊——”
看樣子他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他追我到橡木林裡面,我便抄起事先準備好的定在一棵樹上的鐵斧,回身一斧頭砍到他的頭上。
下一秒,鮮血直接從他的頭頂噴濺出來,染紅了我的上衣。
我看著他軟軟倒下,像被扒皮抽筋了的羊。
剛好嘴上的煙要抽完了,我就把灰抖到他的身上再掐滅。
“你也是,”我說,“再見了,伊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