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菲奧娜篇——Mrs Helen(海倫太太)

　　我把筆記放在臥室床頭櫃裡，我知道伊森不會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從來不在床頭櫃放東西。

　　原本這件事同那在地下室結成的蜘蛛網一樣，已經慢慢被現實裡的幸福所覆蓋，但是我依舊無法完全忘懷。

　　畢竟那時神父對於撒斯姆的說法，依舊是不能讓人完全心安的。好在佐拉的六歲生日很快到來，這讓我心中的煩悶得以舒散。

　　“佐拉！我親愛的，今天感覺怎麽樣?”

　　生日的前一天下午，伊森照例把佐拉從幼兒園接回來了，我很高興地抱住她。我可愛的寶貝！

　　“Mommy，今天朱利安送給我了一個小老虎！”

　　“噢！好可愛，朱利安真是個不錯的小夥。”

　　“是的！我很喜歡朱利安！”

　　我接過她手裡的紙老虎，雖然折紙的邊角不夠精細，但是老虎的模樣還是惟妙惟肖。

　　艾利克斯剛好蹭過來，佐拉就去和他玩去了。

　　我將老虎放到茶幾上，伊森掛好外套，邊解開領帶邊往我這邊走。

　　“嘿，菲奧娜，想我嗎?”

　　“伊森，孩子還在呢。”

　　“有什麽啊，你聽見了嗎，剛剛我們的小公主可是說喜歡一個男孩呢。”

　　“她那麽小，懂什麽呀。”

　　“哎，好吧。佐拉，來，親愛的，”伊森摟住我的腰，然後側身摸摸她的頭，繼續說，“你和艾利克斯先去樓上玩一會好嗎?”

　　“走吧！艾利克斯！”

　　看見他們都上去了，我才放松下來。

　　“親愛的，真是，我都快等不及了。”

　　“伊森，噢，你也許可以紳士一點?”

　　“是是是，我當然會紳士一點，你了解我的。”

　　“嗯，希望吧，你總像一頭充滿乾勁的雄獅，在這方面……”

　　我緊緊抓住餐桌的一邊，扭頭看見夕陽漸漸沉下來，快要蓋上遠遠的青峰雲巔，這種感覺，就像突然飛到山頂，在黃昏時分盡情醉倒風中。

　　伊森離我很近很近，我甚至感受到他雄壯的胸膛起起伏伏，溫潤的吐息環繞在我脖頸、耳邊。

　　終於，這種溫潤不再只是盤旋於我的嘴、雙眼，而是包裹了我的全身，再往更遠處蔓延、蔓延......

　　“春天到了嗎，伊森?”

　　“春天到了，菲奧娜。”

　　享受完短暫的二人時光之後，我就要為全家準備晚飯了。

　　“噢，菲奧娜，今天換我來做吧。”

　　“那怎麽行，懷孕時照顧我的時候你可累太多了，之後就交給我吧，親愛的。”

　　他無奈地笑，然後從後面慢慢抱住我，這讓我想起第一天搬到這裡的晚上，我也是這樣抱著他，看著冒熱氣的牛腩在鍋中翻滾。

　　“今天我們吃什麽?哇哦，煎牛排！”

　　“是你最喜歡的吧。”

　　“真是太香了，菲奧娜。”

　　“那就獎勵我一個吻?伊森。”

　　“為什麽不呢。”

　　伊森的藍眼睛很透亮清澈，我喜歡在親吻前欣賞他的眼睛，然後再緩緩閉眼，享受他身上溫暖的帶點紅酒味兒的香氣。

　　我們在晚風的徐徐吹拂下把晚飯做好了，整個過程說不清是熱烈還是清爽，只是把飯菜擺放好以後，我心中的悸動依舊存在。

　　親愛的，我看著他堅實的後背，心想，有你們在，我真是太幸福了！

　　晚飯時間到了，

我和伊森呼喚佐拉她們下來，但是遲遲沒有回應。　　“伊森，可能她們玩得太盡興了沒聽見，你能上去一趟嗎?”

　　“交給我吧。佐拉，honey，下來吃飯咯！艾利克斯！”

　　我看著他慢慢走上樓，便放心地坐上了餐桌。

　　一會，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上面傳來，伊森跑到我身邊，告訴我佐拉和艾利克斯都不見了。

　　我難以置信，追問他其他房間是否都查看過了，他給了我一個完全不敢相信的答案。

　　“找過了，菲奧娜，我全找過了！她們，就那麽不見了！”

　　“怎麽可能！”

　　我們披上外套就跑出門去尋她們，中途我提議要不要先報警，但是伊森認為先在附近找找看再說，於是我們繞著房子走上一圈，沒結果便進到樹林裡去找。

　　說不定她們是在我們尋求刺激的時候溜出去玩了呢?

　　說不定只是因為天黑後在裡面迷路了呢?

　　一路上，我都在盡力安慰自己，她們應該不會有事，不對，怎麽可能會出事呢?

　　不可能的！

　　“佐拉！艾利克斯！你們在哪兒！”

　　“親愛的！快點回家了！”

　　我從來沒覺得這片林子可以這麽大，大到我隱隱感覺它吃掉了我的孩子們。

　　天將要徹底黑下去，我們終於穿出了樹林。

　　我靠在木柵欄上，面對不遠處克裡斯夫婦家裡透出的暖黃的光，我突然就不想離開了。

　　伊森勸說我們得繼續回去再找一遍，我卻莫名極想跨進這片農場。

　　“菲奧娜?你在幹什麽?”

　　“啊，”我發覺自己已經跨進去一條腿了，“找克裡斯夫婦他們幫忙，也許，也許會有用。”

　　“你真這麽想?”

　　“那你是怎麽想?”

　　我反問他，現在的伊森總給我怪怪的感覺，他剛剛看我的眼神，像是覆了一層冰霜。

　　“你想好了，我們就去。”

　　“走吧，伊森。”

　　這片農場很漂亮，我不明白這種漂亮能不能讓別人確切感受到，但它總有種能讓我安靜下來的魔力。

　　柔韌的小草在晚風中輕盈舞蹈，白日裡上面散漫著牛羊，累了你就躺下吧，躺下了呢，看雲霧翻湧在晴朗的天空，翻湧在你的孩子們的可愛的酒窩裡，翻湧在未來每一個平凡但快樂的日子中。

　　其實我真喜歡這個地方和農場中間的那棟小屋。我們來到克裡斯夫婦門前，心裡積累的焦躁都減弱了一點。

　　最終我敲響了門。

　　“克裡斯先生，海倫夫人，你們在家嗎?”我問。

　　在敲門聲響起之前，裡面似乎有細細碎碎的談話聲，但在我敲響門之後，一切聲音都止住了。

　　有人打開了門栓，從門縫中露出一雙小眼睛。

　　“佐拉！”

　　我推開門，把她緊緊抱到懷裡，能清楚聽到她的小心臟在砰砰砰砰跳。

　　“噢，天啊。”

　　海倫夫人站在佐拉身後，看見我有些驚訝。

　　這時候，艾利克斯的小腦袋擠進來隔開了我和佐拉，看著他笑吟吟的模樣，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親愛的，快進來休息休息吧，拜托了。”

　　海倫夫人牽住我的手，那是一隻雖然蒼老但很溫暖的手。

　　我和伊森進屋剛坐下，海倫夫人就去準備喝的。

　　她和克裡斯先生的家不算大，對於他們將似乎剛剛好，進來就是大廳餐廳廚房臥室為一體的地方，一張小桌兒擺在正中間，一張小床橫在最靠左的窗邊，一個燒火的小灶台就解決了他們兩人的溫飽。

　　我看見那張小小的木製嬰兒床還被擱在角落，不免想起來曾經和他們談論到的他們那可愛的小女兒。

　　“謝謝，海倫夫人，克裡斯先生呢?”

　　我接過溫熱的牛奶，問她。

　　“噢，親愛的，這個......你知道，鎮上這幾天有人委托他設計房間，太晚就不回來了，省的第二天來回跑。麻煩。”

　　“鎮上有旅館，那，確實方便多了。”

　　“是啊，挺方便的。”

　　這時候，佐拉靠過來，我摸摸她的小臉蛋，生出些怨氣。

　　“你個小妖精，瞎跑什麽，可嚇死我們了！”

　　“Mommy，我害怕......”

　　“怕什麽?”

　　佐拉躲在我左邊，眼神卻一直在我右手邊徘徊。

　　我轉頭一看，伊森就坐在那裡，他先是驚訝，然後輕輕笑了。

　　“佐拉，嘿，我是爸爸，為什麽要怕爸爸呢?”

　　“艾利克斯會把你咬疼嗎?Daddy。”

　　“艾利克斯?”伊森很疑惑，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說，“No No No，親愛的，爸爸沒有疼。”

　　艾利克斯剛好從桌子底下探出腦袋，於是伊森就把他拉過來摸摸他的頭，不知道是否是錯覺，艾利克斯似乎有些抗拒。

　　“嘿！好孩子，是不是，艾利克斯怎麽會咬我呢?佐拉。”

　　“Daddy......對不起。”

　　我們以為她是在為她亂跑害我們擔心才這麽說，於是伊森把她抱起來，親親她的鼻尖。

　　“沒事了，佐拉，你沒事就好。”

　　伊森又親親她的臉蛋，她終於笑了。

　　“Daddy！我愛你！”

　　“是的，親愛的，我也愛你，我愛你們！”

　　“佐拉，”我被面前這一幕打動了，說，“你記得，不管你在哪裡，我們都會來找你。如果有一天你迷路了，就呆在原地躲好，爸爸媽媽會找到你的。”

　　“是啊，小佐拉，你記得，不管你在哪裡，你的爸爸媽媽都會找到你的。”海倫夫人已經落淚了。

　　海倫太太是意大利人，她生在威尼斯，性情也如那裡的水一般柔軟。她常年頭戴白布，衣服外套一件兒銀灰色圍裙，所有見過海倫太太的人都覺得她一定很賢惠，事實確實如此。我們一家人受過他們不少照顧，也嘗過她絕美的手藝。現在，她又掉眼淚了，全身的溫潤靜默已經消死了一般。

　　海倫太太似乎總是很悲傷，我希望她能開心一點，但是她每次牽強的笑容都讓我也開始悲傷。

　　負面情緒確實是極容易傳染的精神產物，我在學校給學生解答超自然學說的問題時提到過，我記得那個學生對我的課很感興趣。

　　“我會害怕撞見鬼，但是我想，真的看見了我想看見的人反而會很開心了。”那個學生，好像是這麽說的。

　　我們圍在桌邊玩了猜拳遊戲，看天色很晚了，想到家裡的菜，我們便要起身回去，海倫太太卻說鍋裡煮著番茄意面， 剛好多了許多。

　　那味道是我頂喜歡的，真想不到在她們家鄉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手藝，於是我沒抵住饞意，就讚同留下來再玩一會。

　　“好吃嗎?”海倫太太問。

　　“無法形容！”我說。

　　“你上次說不加洋蔥，這次沒加了，好吃多吃點，該餓了。”

　　“上次?洋蔥?”

　　我記得我沒有說過不加洋蔥，相反我挺喜歡洋蔥的味道，正疑惑今天的意面裡面怎麽沒有洋蔥呢。

　　“你不記得了?”海倫太太看看我，繼續說，“那是我記錯了。”

　　“我的這份有洋蔥，估計是太太你搞錯了吧。”

　　伊森拿叉子敲敲面，笑了。伊森不喜歡吃洋蔥。

　　“是這樣！”海倫太太慢慢坐下來，嘴裡還在念叨，“搞錯了，又搞錯了。”

　　“沒事的，伊森可不多挑的。”

　　我悄悄用手肘蹭蹭伊森，他心領神會地吃下一大口洋蔥卷意面。

　　“其實洋蔥還好了，”伊森對海倫太太說，“好吃！”

　　“啊，啊。”海倫太太松松眉頭。

　　吃完意面之後，我們要穿過黝黑的森林回家，佐拉很害怕，一直抱住我的腿不肯往前走一步。於是我們繞到小路上回到了家。

　　我們遠遠看見家裡的大廳和廚房的燈竟然開著。

　　“我記得你關了燈的，對嗎?伊森?”

　　“呃，怪了。”

　　“也許是走太急，忘了關?”

　　“應該是。”

　　“肯定是這樣。”

　　“你總是想太多，菲奧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