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軍容之下,成召大手一揮,一些幸存的功臣邁步向前。
第二個進入徑城的那個百人將,被趙括親手戴上了勳章。
下面用刀刻著徑城第一功。
他激動得面紅耳赤,雖然目前他隻認得那個一字。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為了這麽一個青銅片熱血沸騰,而其他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那個青銅片又不能吃,最多以後可以拿去換田。
但是就是那樣的引人注目,那樣的讓自己覺得高人一等。
連自己的頂頭上司成召看見自己那個青銅勳章,都細細打量了許久,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了句好好乾。
成召這次奪城,雖然成功,但是犧牲太多,因此他沒有拿到青銅勳章。
但是今天的重頭戲,並不僅僅是這樣。
幾十個人披頭散發,被押了上來。
這些人竟然都是之前在徑城內作奸犯科的趙軍。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被抓到這裡,也有人會被包庇。
莫大看著和自己一起被綁著的姚黑夫,垂著頭,動作機械,眼神渙散。
姚黑夫被定了包庇的罪。
趙括一臉嚴肅,厲聲喝道:
“一開始在光狼城,我不讓你們殺秦國降兵,你們很多人有意見,說是二十萬袍澤的血仇,不能不報。巴不得把整個光狼城挖成坑,把秦軍全部趕進去。
可能麽?如果那時候,在俘虜秦軍中軍的時候,把降軍殺了,剩下的三十多萬秦軍,知道自己缺糧,而且沒有生路以後,會不會提早出來拚命!我們人數又沒有人家多。
後面秦軍全部投降了,又有人動了殺降的心思。說是一報還一報。我就不說這樣做和畜生有什麽區別了。
那時候要是真的殺降了,前幾天打徑城,韓國人會那麽容易就投降麽?說不定還要再死戰一番,那還要死多少兄弟。
殺降,氣順了,以後每個敵人都跟你拚命,值得麽!不殺降,換來我們兄弟少死一點,不值得麽!有人告訴我,如果我沒有逼殺白起的話,還有人私下說我婦人之仁!
我話放在這裡,能夠少死一個兄弟,我做牛做馬都可以,被說成婦人那又如何!”
這話說得慷慨激昂,周圍有些之前十分激進的趙軍紛紛低下了頭,而百人將以上的軍官則是若有所思。
而趙括緩了一下,指著那幾十個被綁著的趙軍繼續喝罵,一向出口成章的他,話裡竟然開始帶了點髒話,顯然是動了肝火。:
“我說我要嚴肅軍紀,好多人明裡暗裡告訴我,說是大軍在外,壓力很大,要適當放松。這裡是敵國,不要管那麽嚴。
我就不說什麽大部分韓人和你們之前一樣,都是泥腿子老百姓之類的,這些讓你們聽起來覺得我娘的話了。我也不說這些韓人,和你們同屬三晉,祖上同源這種車軲轆話了。
跟袍澤比起來,那些異國人,算什麽呢?其實說實話,我也是這麽想的,在我心中,這座城裡的每一個韓人的死活,都不如你們的一個根頭髮絲重要。
但是我就想問問你們,以後不打算再殺過來了麽?不打算跟隨我趙括橫掃天下了麽?你們二十多萬人擊敗了秦軍第一將白起率領的四十萬人,心裡難道連一點心氣都沒有麽?難道就打算這樣想辦法逃回去,窩窩囊囊守著塊破田過一輩子了麽!
我是準備殺回來的!我一定會殺回來的!
在這裡燒殺掠劫,以後殺回來了,
這裡的人會不會記得你們曾經造下的孽,然後拚死反抗。那樣還要多死多少兄弟! 老子把整個秦軍的繳獲,還有整個徑城的繳獲,全部發了出去。老子就給自己留了三十個刀幣。三十個刀幣!你們哪個殺過人的大頭兵沒有拿得比這個多!
我為什麽整一個青銅勳章出來,說以後可以拿著勳章換錢換田。還不是賞賜發多了,老子沒錢了。我是拿自己的臉在做擔保。
你們這些人還給老子作奸犯科!你們說,該不該死!”
連被綁著的那幾十個趙軍都有人漲紅了臉,莫大帶頭回答:“該死!對不住上將軍!”隨即不斷磕頭,大聲求死。
此時,負責看押這些趙軍的莊衛,突然向前幾步,朝著趙括,行了一禮。
隨後他,朝著莫大,跪了下去。
拔劍,自刎。
我把命,還給你了!
事發突然,趙括甚至都來不及阻止。
這是趙括最看好的年輕軍官啊。
全場肅然。
趙括虎目含淚,上前幾步,伸出手,想去抓住什麽,但卻又無力的松開手,垂下了頭。
莊衛這一劍,直接割下了自己的半個頭。
趙括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這是縛豹留給自己,最後的念想。
莫大雙目通紅,以頭搶地:“殺了我,快殺了我!我對不住莊衛,對不住上將軍。”
但趙括,狠狠的盯著他,再次昂頭,厲聲說道:“老子舍不得你們死!你們每一個人,我都想祝願你們長命百歲!
丹河那次,跟著我去故關的那隻虎豹騎死了快一千人,門客死了一半。店上那裡死了快一萬人。
長平那次,跟我一起突襲的那一千人,最後只有一半活著回來。整個長平戰場死了兩萬多人。
丹河那次,整個虎豹騎,為了吸引秦狗注意,掩護袍澤撤退,全部把命丟在了白起面前。
老子做夢都會夢見蘇射帶著虎豹騎,叫我好好活著,還要帶兄弟們好好活著!
還有後來光狼城一戰,也有好幾萬兄弟死了。每一個都是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啊。”
說完,趙括竟然不能自已,嚎啕大哭。他是真的想念蘇射,想念縛豹,想念那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
也舍不得那個被他一直掛在嘴邊,勤奮努力的莊衛。
三軍肅然。
那幾十個趙軍也是閉上了眼睛,準備等死。
趙括拔出長劍,卻沒有走向那幾十個趙軍,而是奮力一劍,割斷了自己的發髻。
披頭散發,三千發絲散落一地。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今天我就割發代首,替你們留下一條命。但是記住,下次觸犯軍法,還想要活命的人,就過來拿我的頭去換你的命!
還有,我知道作奸犯科的不止這幾十個人。袍澤之情,總有包庇的。今天日落之前,自己去找成召領罪。有些九死一生的事,只能你們去做。”
那幾十個趙軍紛紛癱倒在地,淚流滿面。
莫大和孫鼓默默的低下頭,他們覺得自己虧欠姚黑夫太多了。
至於莊衛,他們甚至都沒有資格說虧欠。
當天晚上,趙軍清點了輜重,還有徑城糧倉、武庫的情況以後,準備徹夜離開。
大軍開拔,形色匆匆。
臨走前,趙括親自放走了韓抿, 不僅把他的將旗盔甲親兵全還給了他,還送了幾卷兵書給他。
但是趙括好像怕韓抿悟性不夠,看不懂,交代他回去要是沒法理解兵書內容的話可以送給別人,不要浪費。
開拔之前,趙軍竟然把徑城糧倉裡的一部分糧食全部放到了徑城最破的城北,招呼那些平民來搶。
這種行為在公族出身的司馬尚看起來,並沒有太大意義的。
雖然按照趙括的意思,趙軍先是通過放棄光狼城等等,換取了魏國的糧食以後快速南進,奔入韓國,將長平那個爛攤子留給魏國和秦國。
順便給了趙王一個大驚喜。
因此他們現在糧草並沒有那麽匱乏。
大軍如果持續行進,是很難攜帶太多糧草在身邊的。
如果不是獨輪車的存在,還有在徑城繳獲了一批牲畜,趙軍很難攜帶可以讓自己消耗半年的糧草。
但是將糧食留給平民,不一定會達到理想中撕裂公族和平民的目的。
公族未必會在意被原來屬於糧倉的那些糧食。
徑城幾度易主以後,沒有太多公族,有的就是那些利用身份在秦韓兩國之間做生意的宗室旁支。
司馬尚覺得如果要做,還不如做徹底一點,直接把徑城裡為數不多的公族全部殺了,把糧食資財搶了全部發出去。
這樣幸存的公族只有在大軍走後搶回糧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這樣造成公族和百姓之間的裂縫,不但給自己留下了好名聲,也給這些城市留下了裂縫。
但趙括覺得,也許有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