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他孩提時期發生的事。
一日,木宗主地走入夜星雲書房,那笑眯眯的眼神看的夜星雲心中發毛,而還不待他發問,就有兩張婚書呈現在他面前。
“雲兒,皇室和南宮家的女娃,你看上哪家的,自己挑吧。”
老一輩上皇室與南宮世家都曾受過落雲宗恩情,而他們迫不及待地將後輩嫁到落雲宗,一則是為了還情,二來也是與當時鼎盛的落雲宗交好。
但上輩子就討厭包辦婚姻的夜星雲頓時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穆道人見小夜星雲拚命搖頭的可愛模樣,不由撫掌而笑:“妙啊,妙啊,不料你小小年紀便已不去做那選擇。好,這兩家的女娃,我落雲宗全都要了!”
他穆大叔的這波操作,饒是以夜星雲的心性也直接是被搞得一陣凌亂。
而且平日處理宗門事務猶猶豫豫的穆道人這次出奇地雷厲風行,第二日已經將婚書送去,連定親禮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夜星雲當然扯著嗓子據理力爭,不過每次都被他穆大叔笑眯眯地按在地上狠狠教訓。
“言必信,行必果。都已經答應人家的事情如何能反悔。”
夜星雲就這樣被教訓了幾次,最後一次直接是在床上躺了一個月,衣食全靠小樓照料,這才好了過來。
那次木大叔自知打的太重,所以來探望夜星雲雖仍是笑眯眯的,眼底卻也流露擔憂與悔恨:關於婚約的事我會處理好,不用你操心了。
夜星雲滿以為木大叔看在他傷痛的份上將婚約給辭去,不過眼下看來似乎與他所料大相徑庭。
神荒大陸迎親六禮,納采(男方提親)、問名(男方請媒人詢問女方姓名與生辰八字)、納吉(在祖廟佔卜姓名與生辰八字)、請期、迎親。
若麻衣老者所言非虛,五日後是請期之日,顯然之前的四個步驟,他木大叔已經瞞著自己去料理了。
夜星雲心中大是苦惱,腦海中浮現出總是掛著笑容的木大叔身影,雖然木大叔為人溫和,不過他決定的事情,卻是鮮有能令他更改。
兒時木大叔將他關在房中強迫他學習琴棋書畫的時候,也是那樣的笑容,夜星雲心底暗罵了不少次笑面虎,可他也清楚木大叔迫使他做的這些實則於自己大有好處。
想到木大叔的好處,夜星雲卻是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木大叔平素與人為善,處理宗中事務合理得當,自不會得罪什麽人,然則為何會離奇逝世?
這其中緣由,他必須要搞清楚!
麻衣老者見夜星雲默不作聲,以為他是默許了此事,便道:“既然你已然答允,這幾日也無需來此守靈,回去做好規劃,務求處理得當。”
夜星雲聽得此言,才拉回思緒,他目視麻衣老者渾濁的雙目,堅定地道:“這兩樁婚事,我是不會接受的。”
麻衣老者微微一愕,顯然有些訝異他的答覆,他打量著少年俊俏的面龐:“哼,小夥子,年少不知軟飯香,毀把紅顏當做寶,等你到了我老人家這個年紀,可就後悔晚矣。”
他說這話時,衣袍陡然股蕩,巨大的靈氣威壓瞬間彌漫靈堂,壓得夜星雲喘不過氣來。
夜星雲見他隨是前輩高人身份,卻淨教導自己如何吃軟飯,眼下更是以力壓人,心中慍怒,冷然道:“前輩,如今落雲宗式微,我自會設法恢復其昔日榮光,木宗主的仇也會令始作俑者血債血償。小子雖年幼,可尚有幾分氣節,這些依靠他人之力的計議,
前輩休要再提。” 麻衣老者周身的威壓前所未有的強烈,夜星雲也只在他木大叔身上感受到過,不過面對這種威壓,反而激發的他內心的傲氣,當下更是怡然不懼。
“哈哈哈,好,好,好!”
麻衣老人聽他聲音凜冽,不但不惱,反而縱聲長嘯,連叫三聲好。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小娃娃的氣節,倒也不差,老夫這一關你算是過了。”
他頗為滿意地點頭,而後袖袍一揮,一卷卷軸呈現在夜星雲面前。
當卷軸出現時,整個靈堂便充斥上一股玄荒古老的氣息。
夜星雲眼神掠向那卷軸後,更是感覺自己仿佛是身處與蒼茫大地之間,周圍那種最原始的玄荒之氣,似乎眨眼間就能將他吞噬。
感受到卷軸上傳出的浩瀚氣息,夜星雲激動地內心砰砰直跳:莫非此種記載著一道荒級術法。
神荒大陸術法多如繁星,這些術法大致分為凡、靈、聖、荒四品級。
像漸隱術這種術法,雖然玄妙,實則也不過是凡品之中的低階術法。而放眼整個星雲帝國,聖階術法都未必拿得出來,荒品術法更是聞所未聞。
不過夜星雲見此時這卷軸的陣仗,心中不由有所期盼,倘若自己能掌握一種荒品術法,那還不分分鍾毀天滅地。
他此時心中激蕩,倒渾然忘記了自己連最普通的凡品低階術法都無法施展。
他激動之下,立時打開卷軸。
然而,卷軸之上,竟是空空如也,莫說術法,就是一個筆畫也沒有,乾淨的如一張白紙。
夜星雲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頓時熄火。
麻衣老者瞧著夜星雲手中卷軸,神情複雜,思如泉湧,他強行抑製住情感,轉而將視線移到夜星雲身上。
見夜星雲神情,他便琢磨到夜星雲心中所想,當即道:“這卷軸雖不是什麽絕世術法,可其玄妙又怎是尋常術法可及。”
夜星雲聽麻衣老者語氣中大有傲然之意,心中期盼的火焰又是升騰,不過他翻來覆去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卷軸,確信上面空無一字。
夜星雲心中疑慮陡生,眼神不自覺飄向院中水缸,他也曾聽聞一些卷軸是有特殊染料寫就,需要特殊方法才能顯出其中字跡。
“不用胡思亂想啦,這卷軸確然是無字天書,一字也無。”麻衣老者優哉遊哉地道,顯然又看穿夜星雲心思。
夜星雲此刻當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麻衣老者見他怔怔發懵的模樣,戲謔一笑,旋即正色道:“這世間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夜星雲聞言,似有所悟,不過也只是腦中靈光一現,尚不能領略其中奧義,於是追問道:“請前輩賜教。”
麻衣老者此時卻是不再理會他,重新拿起掃帚,默默清掃,好半晌才緩緩地道:“自己的道,自己悟,自己走。”
夜星雲心知自己再問也已不會問出關竅,於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幾個大禮,再向靈堂拜了幾拜,終於下山而去。
空山寂寂,夜色清幽,月光皎皎,繁星滿天。
此時雖已夜深,但月光潔白,四周仍是清晰可見。
清風山因少有人來往,山道幾乎已被雜草覆蓋,而他走在其上,便仿佛是自草坪中踏出一條道來一般。
夜星雲眼見此景,再回憶麻衣老者所言,驀地靈光一閃。
“世間的路是人走出來的,那麽卷軸上的術法也是人寫上去的。”
我的前生是社畜,只是一顆齒輪,渾渾噩噩,不知因何而活。
我的今生雖然風光,卻是活在木大叔既定的路上,如今更是已化為泡影。
我如今的人生,一片空洞,一如眼前這本無字天書,想要尋求先賢的指引,得到的卻是虛無。
既然如此,我的人生,為何不由我創造呢?
或許眼前的空白,只是為了方便自己描繪一副不一樣的精彩人生。
思潮翻湧下,他快速取出那卷軸,他身上並無毛筆,便掏出隨身攜帶的蠟筆,借著夜光在卷軸上刷刷書寫。
他所書寫的當頭三個大字便是漸隱術,而後是漸隱術的印法順序以及對應的運轉靈氣法門。
片刻時間,漸隱術的修行精要已盡數被他寫於其上。
而正當他隨後一筆落下時,那卷軸頓時發生了變化。
古老蒼茫的氣息自卷軸中擴散,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刺眼的白芒,夜星雲為卷軸上氣勢所懾,慌忙回避,那卷軸也掉落在地。
不過雖然略顯慌亂,可他此時眼底卻也閃爍著喜悅,因為自己似乎是摸到了觸發卷軸的門道。
隨著時間流逝,卷軸上散發出的氣息逐漸內斂,其上的光芒也是逐漸消散。
夜星雲急忙湊上前去,拾起卷軸。
此時卷軸上幾百個大字竟然已全然消失,隻留下三個小字。那三個字筆劃古老繁複,夜星雲確定從來沒有見到過,甚至懷疑這三個似乎並不是什麽字體,而是某種特殊的符號。
不過任他胡思亂想,可當他凝視這三個字體片刻後,他腦海中忽地一聲轟鳴,宛如一道雷霆在心中炸響,他體內的某些東西似乎是被貫通了一般。
夜星雲愣神片刻,旋即大喜,他快速結印,正是漸隱術的印法順序。
是一個印法結完,兩息之後,他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月光皎皎,地上卻已不見夜星雲的影子。
夜星雲身影緩緩在原地出現,他縱聲大笑,摸了摸懷中的卷軸,激動地全身顫動。
這卷軸竟有此等奇效。
他很清楚,自己能施展出漸隱術,完全是拜卷軸所賜,而且那種效果,竟然也強勁無比,他也知道,即便是孟娜娜的漸隱術,要完全隱匿也許三息時間。
而他初次施展居然只需要兩息!
他激動片刻,又是靈光陡現,於是再度奮筆疾書。
他這次書寫的是另一種低階術法水球術,夜星雲寫完之後筆鋒未停,盡皆著又寫了一道火球術。
他雖是生長於名門大派,不過因為年齡尚幼,未層接觸宗門中的精妙術法,如今所記得的也就只有這三道低階術法。
同樣的情形再度發生, 白芒閃過,卷軸上多了六個稀奇古怪的字體,夜星雲也立時大徹大悟,兩道術法隨手拈來,那等威力,比雲蒼學府中好些學員施展時都要強力。
他鄭重地將卷軸收入懷中,激動之情無以複加,此刻他已經全然相信這卷軸是一件寶貝。
有了這等奇妙的寶貝,要修成精妙術法,已並非難事。
他現在隻恨自己沒有荒品術法,否則非要狠狠地寫在卷軸上!
“趕緊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小樓。”
夜星雲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清秀絕倫的少女面龐,之前一直都是他照顧這個妹妹,然而這兩年夜星雲表現頹廢,令少女操碎了心。
不過如今夜星雲已經是鳥槍換炮,煥然一新,他此刻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將這個消息告訴小樓,令她開心一番。
心中念頭盤旋,他腳步加快,風馳電掣地趕回雲城。
回了落雲宗雲城分堂,沿著熟悉的道路左穿右插進入自己的小院,夜星雲的腳步逐漸放輕。
他之前喜不自禁,渾然忘記如今已是繁星滿天,如今他已回復理智,自然清楚不能打攪了小樓休息,至於這個好消息明天再說也不遲。
他躡手躡腳地進入院子,卻見正廳中燈光未熄,他大是詫異,忙快步走近。
他離得近了,便聽得嗚嗚咽咽的哭泣聲轉入耳畔,鑽入心中,在他心間亂顫。
那哭泣聲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小樓。
夜星雲心中大震,怒氣如火山般爆發,他疾步闖入房中,大聲道:
“小樓,是誰惹你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