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的烏雲都匯聚於此。連綿數千裡、厚達數萬丈的烏雲就掛在梧桐樹梢上,上下左右毫無規則地翻騰,不時變換著形狀,或如骷髏,或如毒蛇吐信,或如猛獸的血盆大口。
紅色、黃色、綠色、紫色的電光不時閃現,轟隆隆的雷聲和劈裡啪啦的閃電聲時重時輕,怪異而又駭人,就像敲在荒野上空的喪鍾,綿延而不絕。
“天公呐,給條活路吧……”
少年跪在地上,不停地哀嚎。身後衣衫襤褸的行人,眼皮都不抬,繼續前行,似乎是天上的烏雲把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他們全都佝僂著,艱難緩慢地走著。
“娘親,我餓……”小女孩坐在馬車上,向身旁的母親乞求。
“芙兒,莫哭,忍忍就過去了。”母親緩緩扭頭,乾裂的嘴唇張了又張,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話來,只是聲音嘶啞,將將能聽出聲來。
少年聽到母女倆的對話,鼻頭一陣發酸,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天公呐……”他再次大喊。
“嚎什麽嚎!”一匹瘦馬打著響鼻而來,馬鞭向少年抽來。
來人立住瘦馬,馬鞭扶了扶有些大的頭盔,露出了真容,也是一位少年,只是劍一樣的雙眉顯出了一絲老氣,眉下漆黑的雙眸如電,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射出,只等一個時機,刺破這無窮的黑暗。
“軒轅昭,你敢抽我……”地上的少年“騰”地起身,雙腿錯放,雙拳緊握,擺開架勢,要與來人一較高下,只是,臉上的鼻涕、淚跡還在,髒兮兮的,平添了些許喜感。
“留著力氣,跟我去殿後。”軒轅昭甩下一句話,拍馬即走。
少年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抬頭凝視著無盡的烏雲,走到一頭牛前,抹了一把臉上的涕與淚,翻身跨上牛背,順手操起牛身旁的一杆長物,只見此物前端錚亮無比,上分三股,股股有倒刺,一看就是水中利器、鱗介克星——魚叉。
“信步哥哥,小心點。”馬車上的芙兒稚嫩的聲音傳來。
“芙兒,放心。”少年的聲音淹沒在牛哞聲中。
這是一支從盧龍道北境逃出的流民隊伍。
半年前,妖族大軍攻破北境重鎮風府城,十萬民眾跟隨戰敗的盧龍軍一路逃亡,翻越長雲山後西進,與留守天峻道的盧龍悍士會合,本想建立一個穩定的大後方,待妖族大軍力竭,再發起反攻。
可是,事與願違,靈族動作太快,像是與妖族預謀好一樣。十萬民眾剛剛抵達,靈族大軍就已經衝到了天峻道首府雋月城下。
盧龍悍士縱然驍勇,也無力對抗有著致命精神力的靈族大軍,尚未開戰,就遭到了靈族澄明者的偷襲,被其控制而擄掠的悍士竟達十之二三,流民更是不計其數。
寧王、盧龍道節度使北宮寬得知後,隻得令盧龍悍士退入莫愁谷西北重鎮極泉關,憑險據守,嚴防靈族突入莫愁谷北麓,與妖族兩面夾擊盧龍道。
但是,盧龍悍士不過兩千人,兵力嚴重不足,隻好下達征召令,流民中十八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丁皆編入行伍,其他老弱婦孺則改道東進,退出莫愁谷,自尋生路。
就是這樣一支流民隊伍,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一路饑寒交迫,還要隨時提防馬賊、土匪的偷襲,轉戰上千裡,依然不知路在何方。
他們無數次地祈求天公,天公卻以這無窮無盡的暗黑雷暴來回應。
這一夜,在災難面前,天上與人間,第一次達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