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前的一畝二分菜地裡,一個青年正在用糞杓一點一點的給每一顆菜苗澆灌著池水。
一塊地還沒澆完,兩個水桶又見了底。
看了一眼距離自己兩百多米的水池,一股深深地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叫陳澤南,今年二十九歲了。
讀了十幾年書,畢業後乾過工地,賣過奶茶,進過廠,送過外賣,最終放棄了月薪12k電氣自動化的工作,選擇了回鄉種地。
輾轉多業倒不是他沉不下心,若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搞得自己一身才華?
其中酸苦不足為外人道哉。
一個步履蹣跚的小老太太拎著一個葫蘆瓢,朝陳澤南小跑而來。
“婆,你慢著點哦,這麽熱,你過來幹嘛啊?”看見外婆一路小跑,陳澤南連忙扔了糞杓迎了上去。
“你這娃,從來沒種過地,婆不幫你能行?”小老太太看著大外孫一頭大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我年輕力壯的怕啥哩,這麽熱的天,您老一會兒再中暑了就麻煩了。”
好說歹說給老太太架回了家,陳澤南也沒再去地裡,這麽乾活太累人了,他琢磨著等太陽下了山再去把剩下的澆了。
坐在門口的大樹底下,他和外婆一人一個小馬扎,婆孫倆嘮起了家常。
陳澤南的父母屬於是青梅竹馬,兩家是同一個村子的屋前屋後。
所以陳澤南小時候既有爺爺奶奶陪伴,又有外公外婆寵愛,算得上是泡在蜜罐裡長大的那種。
只是人生有悲,春華難挽,一個一個慈祥的笑臉相繼在眼中晦暗,在心底明亮。
眼前這個84歲的小老太太就成了陳澤南的心頭肉。
“你爸媽知道你工作辭了回家種地?”
外婆也不知道這個傻外孫為啥要把別人眼裡“坐辦公室吹空調”的好工作辭了,非要跑回鄉下種地。
“嗯,昨天電話裡提了一嘴。”陳澤南給老太太遞過去一片西瓜。
西瓜是老太太自己種的,農村老人,多大歲數都閑不下來。
前些年舅舅們給老太太接到城裡,老人閑不住,在城區到處找空地種菜,給人家開發區的工地邊上都中上菜。
沒等收獲就被挖土機給碾了,可把老太太心疼壞了。
後來老太太吵著要回老家,舅舅們扭不過,回家把老房子修繕了一遍,就把老太太送回來了。
好在市區離老家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幾個舅舅有空就回來看看她,老太太倒也不算寂寞。
如今陳澤南的回鄉,更是讓老太太笑的臉上歲痕都舒展了開來。
“也挺好,人還是要尋根的,你婆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外面多好婆都不稀罕,哈哈哈。”
老太太的爽朗很有感染力,陳澤南一邊吃著西瓜,一邊也笑了起來。
連順著汁水滑進喉嚨的西瓜子都是甜的。
“二嫂子,小南?”
老遠就有人在喊。
陳澤南和外婆同時回頭。
一個身形佝僂的小老頭站在院外伸著腦袋往裡望著。
“二爹,你怎來了?”陳澤南趕緊站起身把小老頭讓了進來。
來人是陳澤南爺爺的親弟弟,也就是二爺爺,他們那邊喊爺爺叫做爹爹,反倒是喊父親的弟弟叫做爺。
“二嫂子你這天天把小南扣在你家,回來這麽多天了,也沒到我這個爹爹家吃過一頓飯。”
二爺爺一坐下就開始發表些不滿,
“怎滴,是你外孫就不是我孫子了?” “你這佬,娃在我這邊吃飯方便,隨便兩個菜對付一下就完了,你老要他去你家,你家老兩口做一桌子菜,三個人吃不完浪費,大熱天的餿了。”外婆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反駁。
陳澤南看著好笑,兩個老人因為自己去哪家吃飯而爭論不休。
“行,晚上去二爹家吃飯,先說好啊,可不能做一大桌子菜,天熱吃不完真餿了。”陳澤南笑著應承了下來。
又聊了一陣,小老頭見目的達成,也就起身慢悠悠的回家了。
二爹也是七十五歲的人了,陳澤南印象中,他還是個能挑一百斤擔子滿地跑的模樣。
如今這麽一看,怎麽慢騰騰的身影都有些蹣跚了。
也是,自己都二十九了。
夕陽落山,村前的山影戴上了紫紅色的兜帽,炎熱的空氣中,終於吹來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涼意。
滿天的紅霞把夜色的降臨一拖再拖,陳澤南也起身,準備去完成未完的澆水工作。
明天又是一個豔陽天,本來挺好,但連續一個月的“好天氣”,讓人們有些吃不消這似火熱情。
七點,陳澤南終於完成了他今天的工作,這樣澆一遍,起碼能管兩三天。
回家幫老太太把電視調到她最喜歡的頻道。
電視頂上都有些灰了,舅舅們雖然時不時回來呆一兩天,但這是個手機時代。
老人已經很久沒看電視了。
“婆,我去二爹家了啊,他一會兒該催了,我吃完飯坐一會兒就回來,你自己看電視啊。”
陳澤南將門輕輕掩上,朝屋後走去。
二爹家和我家並排,屬於村子最內側。
村子靠山,我家屋後就是一片毛竹林,旁邊又是一片榛子樹林,那都是童年玩鬧最好的去處。
二爹家是一棟有些氣派的二層小洋樓,前些年在山東搞工程的二爺回家蓋的。
二奶奶老遠就在門口看到我了,一邊招手一邊興奮的“阿巴阿巴”著。
二奶奶是天生的聾啞人,但她很隨和,為人善良又勤勞。
因為相處多年,她做的手勢我基本都能看懂,也能學著她的手勢去做一些簡單的交流。
二爹也趕忙把我拉到餐廳裡,果不其然,一大桌子的菜,印證了外婆說的話。
“二爹, 都說了少做一點,怎這麽一大桌子啊!”陳澤南無奈苦笑。
“你這娃,好不容易回趟家,你爹爹我還能不好好招待?”
給陳澤南的碗裡夾了滿滿一碗的菜,小老頭這才坐下。
“現在不像往年了,鄉下不愁吃不愁喝的,吃的管夠,你想來天天有。”
跟二爹聊了很久的往事,二奶奶也在一旁笑著看我們聊。
她聽不見,也說不來,只能看我們笑她也就笑,偶爾拉著陳澤南比劃一些她感興趣的話題。
老人家臉上的皺紋不多,很多村裡的老人都很羨慕她,“還是沒嘴的好,沒嘴的心裡不擱事,活的輕松自在。”
“沒嘴的”是她們形容二奶奶的詞,不帶什麽惡意,只是一個形容。
“二爹爹,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陳澤南的話讓老人停下了筷子。
“怎啦?工作出問題了?還是遇到什麽麻煩了?你說說,不行我給你二爺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幫到你。”
小老頭立馬就急了,當做生命的酒杯都被他擱回了桌子。
“哪有什麽麻煩哦,就是想在家創業,搞一搞新農,順便陪陪你們幾位老人。”
看著二爺著急的樣子,陳澤南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連忙解釋。
“怎,那麽好的工作不要了?讀書讀了那麽多年,怎想著回家種地了?”
老一輩人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不管你做什麽工作,掙多少錢,在他們眼裡,種地的就是比不上坐辦公室的,做生意就是不如當公,醫生老師永遠都是高人一等的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