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姆斯小姐握住手掌上方黃銅色的握把。那塊T字型的金屬，被摩挲得光滑鋥亮。纖細修長的手指纏繞其上，竟有幾分違和感。

　　那隻手拇指和食指的夾縫銜接處有繭子，食指左右兩側也有繭子，顯然威廉姆斯小姐長時間與槍為伴。

　　象征文明禮儀的手杖，和象征死亡暴力的火器，簡直兩個極端。

　　倨傲的微笑自冷淡的臉頰浮現，如同掠過臉頰的一絲涼風，轉瞬即逝。

　　“得先讓我看到你的本領。另外，怎麽稱呼?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佐伊納·斯圖亞特。”

　　佐伊納沒有主動和對方握手，一般貴族不屑於跟打扮邋遢的屁民握手，認為那會髒了自己高貴的手，就算握了也要立刻用手帕擦一擦，將嫌惡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不喜歡和有錢人打交道，除非那件事和工作有關，自己必須要笑臉相迎，硬著頭皮，以卑微的姿態伺候衣著光鮮的貴族。

　　在尼亞卡爾生活免不了要和上流階級的人接觸，這一趟不妨當做提前預演。如此一來，心裡的抗拒感就少很多。

　　看在委托人顏值出眾的份上，共事的過程至少不會太痛苦。從欣賞美好事物的角度出發，威廉姆斯小姐的容貌配得上黃金比例的讚譽，不論從哪個角度端詳都找不到缺陷。

　　“達裡亞·威廉姆斯，直接叫我威廉姆斯就好。”

　　“了解。”

　　佐伊納沒提之前聽到她姓氏的事，也不想被她當成喜歡聽牆角的八卦陌生人。交換姓名是合作的第一步，盡管她們對彼此都沒有特別強烈的好感。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間不需要好感。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在開始交換信息，深入討論案情之前，佐伊納甩出憋在心裡長達十分鍾的問題。

　　“為什麽是我?”

　　“理由大概是其他的乘客都讓我感到厭倦，既然是解悶的搭檔，為什麽不選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我觀察了案發現場的所有人，你那事不關己的表情吸引了我。會被屍體嚇哭，或是滿地嘔吐的人沒有資格成為我的搭檔。”

　　“我的榮幸，威廉姆斯小姐。最後的最後，能不能先把四分之一的獎金先拿出來激勵我?一個沒有塗上潤滑機油的軸承工作起來只會卡殼。”

　　不管在哪個世界，扮演怎樣的角色，佐伊納對金錢的熱愛和渴望都不會改變分毫。

　　達裡亞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皮質錢夾，錢夾的厚度可觀，裡面存放著令人心動的數額。她從一遝紙鈔裡抽走三張嶄新的紙鈔，兩張1萬面值，一張5千面值。

　　“這裡是25000維多利亞元現金，請立刻做出一些符合我助手身份的行為。”

　　散發著美妙芳香的紙鈔如同蒸汽列車裡的內燃機和燃料，佐伊納頓時充滿調查案件的興趣和動力，一邊將鈔票疊好塞進外套內側口袋，一邊整理思緒。

　　來甲板透氣的乘客又多了幾位，還有打掃甲板的船員在附近晃蕩。她們接下來要討論的內容涉及凶殘變態的凶殺案，大聲談論只會徒增他人不快，引起恐慌。

　　懸疑小說和電影裡討論案情的地方往往隱蔽安靜，只有主人公和另一個人。阿芙洛夫號上自帶的咖啡廳有環境優雅，隔音效果出色的豪華包廂，客人只需要再支付一點點費用即可隨意使用。

　　佐伊納向達裡亞提出建議，達裡亞則是點頭默認，抓緊黃銅色的手杖握把，一瘸一拐地離開客輪上層甲板護欄。

　　她不需要任何人攙扶，在大廳裡曾甩開一位船員的手，讓對方表情變得很難堪，仿佛做錯事情遭到老板劈頭蓋臉一頓罵的新人員工。

　　達裡亞走得不快，佐伊納特地和她錯開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一前一後在豪華客輪的長廊裡“挪動”。這一條是無死角觀景長廊，兩側都裝上極高硬度的全景式落地玻璃，設有多處可供遊客欣賞海景的沙發，每一張都價格不菲。

　　被海霧纏繞的阿芙洛夫號暫時看不到美妙的海景，不論從哪個地方向外張望，有限的視野內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整艘船如同誤入海上的輪船公墓，傳說中的“死亡大三角”。

　　無法言明的情緒在佐伊納心裡翻湧，形同海潮的霧氣已經漫上甲板，空氣變得愈發潮濕。落地玻璃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艙外的景象在水汽的影響下變得朦朧和扭曲。

　　肩膀被堅硬的物體敲打，四處亂飛的思緒也隨時落下，回到身體。

　　達裡亞用那根貴得要死的手杖拍了她一下。

　　“發什麽呆?咖啡廳到了。”

　　“抱歉，在想事情。”

　　剩下的半句話卡在喉嚨裡。關於阿芙洛夫號航線可能出錯的事不應該和暫時的合作夥伴交流，對方也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

　　可能出錯和必定出錯中間相隔甚遠，但願只是自己多慮。一艘大型客輪的航線不會因為一位乘客的話改變，除非乘客有能耐同時劫持船長和駕駛室。

　　那樣勇敢的暴徒，等來的只有乘警賞賜的子彈。

　　佐伊納跟達裡亞走進咖啡廳，濃鬱的可可豆香氣撲面而來。工業風的古典咖啡廳，色調昏暗，深灰色的牆紙，純黑色的沙發和深紅色木桌搭配得當，色彩低調穩重。

　　被黃銅色金屬殼環繞的吊燈懸在天花板下，燈泡是清一色的暖光燈，黃色的光線讓咖啡廳內的氛圍變得無比柔和。

　　牆上的蒸汽管道錯落分布，像一張交織的金屬網，吧台旁的蒸汽研磨機伸出兩支機械臂，夾起擺放在指定區域的咖啡豆，劃開並傾倒至待研磨區。

　　研磨機完全實現了自動化，讓服務生能解放雙手，把更多時間用在服務客人上。

　　牆角的機械點唱機正按順序播放唱片裡的曲目，點唱機的外形很像一隻雙開門的金屬櫃子。上層有抽屜，那裡是塞唱片的地方。

　　如此優雅的場所，拿來談論駭人的凶殺案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佐伊納走向吧台，在華麗得如同精裝書的菜單上掃了一眼。咖啡廳的免費享受次數有限，她記得只能最後白嫖一杯。

　　最後一杯，那必須是蘋果味的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