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排除一個最不可能的選項——跟蹤。

　　威廉姆斯小姐不可能跟蹤她那麽久還沒被發現，那支桃花心木手杖，以及第一次亮相時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都說明她腿腳不便。

　　手杖握在右邊，即右腿不利於行。

　　美麗的年輕女性看似完美無瑕，卻遭到上天的妒忌，奪取她正常行走的權利，實在令人惋惜。

　　佐伊納沒有特地關注威廉姆斯小姐的右腿，以免被當成有意冒犯。盯著別人的缺陷一直看，難免讓人心裡感到不悅。

　　得罪有錢人的下場很慘，萬一以後在首都尼亞卡爾再“偶遇”，必然會發生諸多不快。

　　既然不能盯著本人看，那就看點別的。視線自然移動到桃花心木手杖上，它是世界上最名貴的木材之一，維多利亞上流社會人士尤為追捧和喜愛，多用於打造家具和樂器。

　　桃花心木的質地堅硬，紋理細致，木質有著極好的穩定性，容易拋光，不易變形，做家具比較耐用、持久。

　　顏色越深，證明這塊木料的時間越久。手杖的顏色是深紅棕色，度過多少年時間暫不得而知，卻看得出它堅實耐用，不負木中貴族的盛名。

　　佐伊納對威廉姆斯小姐的身份判斷又深入了一些。她不是普通的國家公務員，起碼得是個小有資產的貴族小姐。

　　和這樣的人講話，最好仔細斟酌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有點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的意味。

　　這副身體的記憶告訴她，維多利亞是個有錢人和貴族說了算的地方，不要招惹他們，其次，不要招惹黑幫和銀槍騎士團。

　　若能早點結束對話，那就盡早結束。佐伊納不準備和威廉姆斯小姐搭話，只要對話沒開始，麻煩就不會來到身邊。

　　甲板上的海風越來越大，兩人的長發在狂亂的風中飛舞，渺小得仿佛隨時會被吹落甲板，落入蔚藍大海的擁抱。

　　天還沒完全放亮，東邊的天空依舊是一片混沌不清，冷暖摻雜的色彩，溫暖的橙黃色從深藍色中迸發，滲透，最終將其驅趕，漫長的黑夜到此終結，迎來白晝。

　　雖然看得清上空，海面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詭異的海霧始終盤桓在周圍，揮之不散。它像一堵潮濕的白色高牆，將這艘船孤立於這片海域。船上的人既看不到遠處的風景，也看不到其他的船隻。

　　此情此景，令人感到煩悶。

　　佐伊納轉身離去，一直默不作聲，只顧著吸煙的威廉姆斯小姐突然抬起那根桃花心木手杖阻擋她前進。

　　“先別走，再待一會兒。”

　　“……”

　　那你剛才倒是先說話啊……佐伊納心想。

　　“小姐，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知道你身上帶了槍，以前是警察?”

　　銳利的視線從海面上移開，青色的眼眸略有些高傲地盯著佐伊納。

　　“不是，我只是一介普通人罷了，小姐。尼亞卡爾並沒有明文規定平民不允許持槍，槍只不過是我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威廉姆斯小姐抬起夾煙的手，動作極其優雅，指尖輕輕彈動，將帶火星的煙灰彈進海裡。

　　“據我所知，普通人可買不起阿芙洛夫號的頭等艙A級票。”

　　佐伊納穿著連帽衫和牛仔褲站在一群衣著得體的紳士小姐中間，這件事就足夠引人注意了。威廉姆斯小姐對打聽他人的過往毫無興趣，此番搭話純粹是無聊。

　　這艘船上的日子讓她感到枯燥乏味，

需要一點調劑。　　今天凌晨發生在客輪頭等艙大廳的案件，將成為她消磨最後這一段時間的契機。查案和推理，前置條件是搜集證據和調查，兩件事都很消耗時間和精力。

　　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碰巧這艘船的船長委托她調查，正中下懷。一個人調查勢必艱難緩慢，還需要以為助手。

　　威廉姆斯小姐看中了佐伊納。面對死狀詭異恐怖的屍體，竟然只是皺一下眉頭，和旁邊吐一地的乘客，隨船警員和船員相比，簡直是一股清流。

　　“小姐，請開門見山地表明你的來意。”

　　謎語人是最令佐伊納煩躁的一種生物，他們明明有無數次機會開誠布公，將想表達的意思以簡明扼要，通俗易懂的言語凝練成詞句，卻非要將簡單的內容複雜化，添加各種沒有意義，看似高深莫測實則費解的修飾，或故意繞彎子不僅如此正題。

　　“抱歉，我偏題了。”

　　深邃的青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佐伊納對視。青色的漩渦在旋轉，帶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想請你一起調查今天發生的案件，現在就開始。”

　　“我拒絕。”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佐伊納給出否定答案。

　　“偵探遊戲不適合我，還是把它交給警官們或長夜調查官處理更合適。”

　　見佐伊納不為所動，威廉姆斯小姐使出了殺手鐧。

　　“船長願意支付20萬維多利亞元作為偵破案件的報酬。阿芙洛夫號背後是維多利亞最有名的弗格森航海公司，他們不希望這件事對公司的名譽造成負面影響。”

　　“20萬……”

　　想到自己口袋裡只剩下幾千塊錢維多利亞元，她的提議頓時變得誘人百倍。

　　沒有哪個人能拒絕錢。

　　威廉姆斯小姐將最後一小截煙頭扔進旁邊的金屬垃圾桶，倚靠欄杆等待答覆。

　　天色已完全放亮，厚重的陰雲阻隔了陽光，上層甲板籠罩在一片暗沉死寂的氛圍中，耳朵只能聽到風聲和浪濤湧動，拍打船沿的聲音。

　　“假如不是五五分，我依舊會拒絕。”

　　有錢人們多少都沾一點資本家的風氣，倘若為他們賣命卻得不到半點好處，白白浪費加深了解這個世界的時間，還不如多趁現在享受一番客輪上的設施，值回票價。

　　沒有利益的事情不做，和自己無關的事不要扯上關系，這就是佐伊納的行事準則。

　　那本放在桌面上的《維多利亞大事記》，扉頁上寫了一句話。

　　——沒有原則的善意，只會成為空洞無物，刺傷自己的利器。

　　“小姐，希望你能提出足以打動我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