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好像來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桃花心木手杖叩擊地面的聲音變得輕而緩慢，達裡亞有意放慢腳步，難得對話題露出一丁點感興趣的態度。

　　佐伊納努力拚湊大腦裡四散漂浮的記憶碎片，汲取關於這世界的知識。

　　“剛才的話題內容屬於神秘學的范疇，再往前就是無法回頭的險路，威廉姆斯小姐，你確定要踏出邁向神秘的第一步?”

　　她故意先賣關子，讓話題在最精彩的地方停下，並觀察某位貴族小姐的反應。即使後者沒有對神秘學表達出強烈的求知欲，手杖的敲擊頻率微妙地透露出迫切的心情。

　　隱藏得很好，但在佐伊納這裡不管用。一個深諳察言觀色之道的人，總能透過細枝末節發現情緒波動的痕跡，自己恰好擁有敏銳的嗅覺。

　　“涉及這場遊戲的資料，你必須毫無保留地和我分享，除非你不想要那剩下的四分之三。”

　　“失禮了。關於死去之人謀殺活人的事件，還涉及一個神秘學的概念——怨靈。”

　　身旁有幾位客人路過，佐伊納刻意壓低聲音，把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縮短至半米。只要不產生身體接觸，她們的交流就是文明的。

　　不和陌生人過分親近也是佐伊納的原則之一，不論對方長得有多養眼。

　　“怨靈……一些在長夜工作的調查官朋友和我提到過類似案件，你的依據是什麽?那樣刻意張揚的殺人手法，怎麽看都不像怨靈的手筆。”

　　“威廉姆斯小姐，你聽說過海怨靈嗎?”

　　佐伊納說話的口吻突然一轉，變為都市怪談敘述者慣用的風格，又像午夜電台的主持人，負責的欄目是驚悚恐怖，到點就用離奇古怪的怪談內容為夜晚增添幾分涼意，帶走聽眾的睡意。

　　達裡亞點點頭。

　　“略有耳聞，長夜通常稱呼它們‘水鬼’，海怨靈是一位在長夜工作的魔女提出的概念，用維多利亞語念出來非常拗口，因此未得到普及，官方繼續沿用水鬼的說法。我知道的就這麽多，長夜的案卷和調查資料全部保密，我沒有調取權限。”

　　她們穿過觀景長廊的門，走上一排華麗的螺旋階梯。

　　黃銅色的扶手，用光潔黑色石板鋪就樓梯平台，金屬護欄有複雜的鏤空雕花設計，並非是一般的粗製濫造之物。

　　一到攀爬樓梯，達裡亞的步伐顯得更緩慢。每向上走一步，就伴隨一陣細微的喘息聲。

　　“繼續說……不用擔心，我不會摔下去。”

　　既然如此，佐伊納索性無視她的喘息，收回那一點點在對方眼裡微不足道的人道主義精神。

　　“海怨靈是被困在海洋裡的怨魂，生前還有未了的願望或未宣泄的仇恨，死於海洋或海岸邊，變成了海裡的地縛靈，這類地縛靈擁有很強的力量，這份力量的來源是海洋。盡管時代在向前邁進，人類征服了陸地和海島，卻始終無法征服天空和海洋。”

　　走到階梯平台間，佐伊納停下繼續攀爬的腳步，等達裡亞跟上自己。

　　阿芙洛夫號的設計者是個對藝術頗有喜愛的人，船艙內的公共場所總能見到浮雕和油畫，還有雕塑等藝術品。

　　厚重堅硬的黃銅色金屬牆，本該是沉重粗糲，堅硬不可撼動的存在，搭配這些風格迥異，充滿人文主義色彩的作品，讓這面牆變成小型藝術展覽角，衝淡了工業時代給人帶來的冰冷感。

　　一幅掛在中間的寫生油畫成為探討海怨靈話題的絕佳范例，

在維多利亞也有對應的現實人物，那起案件也是維多利亞人最早接觸到的海怨靈殺人案。　　案件年代久遠，幾乎被掩埋在時間的塵埃裡，只有很少人通過當年留下的資料了解到在維多利亞最繁盛的年代之前還發生過如此震撼人心的案件，其他人則是完全不知。

　　和如今的蒸汽機械大工業時代有巨大割裂感的中古時代，濃縮在狹窄的木製畫框裡。

　　佐伊納指著牆上的油畫，“你知道奧菲利亞嗎?”

　　“一個溺死在泰晤士河裡的少女，在很多文學和戲劇作品裡常見的人物形象，你所指的這幅畫主人公就是奧菲利亞。這副贗品仿製畫有什麽特別的?”

　　不論是畫功還是畫框，都和珍藏在維多利亞首都博物館裡的真品相去甚遠。

　　“我們探討的主題不是這幅畫的做工如何，而是這幅畫背後隱藏的真相。”

　　被顏料定格在畫框裡的少女，用她那雙澄澈動人的淡藍色眼睛“注視”畫框外的人，顯得無辜又動人，宛如在林間奔跑， 無憂無慮的小鹿。

　　“真實的奧菲利亞誕生於維多利亞歷231年，是當時軍事大臣的掌上明珠，天真爛漫，不諳世事，是純潔無暇的象征。一般來說，這樣的女孩都會成為他人覬覦或利用的對象。”

　　慢慢挪動的達裡亞終於來到樓梯間的平台，掏出一隻銀色懷表，掀開表蓋。

　　“你在這幅畫面前浪費了五分鍾四十一秒。奧菲利亞的故事雖不算家喻戶曉，我也沒有淪落到一無所知的地步。威廉姆斯小姐，你的話語有賣弄學識之嫌。”

　　“不好意思，我對賣弄自己學識的人恰好持鄙視態度。你應該收起你對普通人的偏見，我的大小姐。另外，請不要再打斷我的講述。”

　　達裡亞的態度讓佐伊納感到不快，她想到一句名台詞——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嗎?

　　但是在9世紀的維多利亞，有錢還真的能為所欲為。不僅是如今的9世紀，在何時何地，有錢都能為所欲為。

　　萬惡的資本家，就應該被掛到機械路燈上去。

　　接著，達裡亞默不作聲做了個“請講”的姿勢，倨傲的表情是一點沒收斂，心裡肯定很不服氣，感覺貴族面子被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所傷。

　　哄女人不是佐伊納擅長的事，她沒做錯，因此絕對不會哄。

　　“我們先拋開奧菲利亞這幅畫的作畫背景不講，直接進入主題。被玩弄感情的奧菲利亞，得不到父親和兄弟的理解，母親早逝，無人傾訴心中的悲傷，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溺死在泰晤士河裡，變成了史書記載裡第一個海怨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