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濃重的霧氣在暗金色的金屬舷窗外升起，迅速籠罩整片海域。

　　昏暗的客房內，淡藍色的遮光窗簾被風吹開一道兩厘米寬的縫隙，幾縷帶著腥鹹味的海風隨著淡藍色的月光一齊灌入室內，將沉悶燥熱的空氣驅散幾分。

　　突然，房間的單人床像是受到什麽東西奮力壓迫，接二連三地傳出惱人的刺耳噪音，“吱呀吱呀”的聲音重複了好幾輪才停下。

　　“呼——”

　　床上的人宛如起屍，從一張皺巴巴的灰白相間方格薄被下彈起。

　　乾澀的口腔裡泛著苦味，喉嚨裡擠出幾乎要斷氣的喘息聲，幾滴冷汗從額頭和後頸滑落，打濕了身上單薄的連體睡裙。

　　佐伊納頭痛欲裂，想立刻用冷水洗個臉，冷卻一下發熱的大腦。

　　睡覺時她做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夢境中的世界和她所能理解的世界截然不同。背景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藍，會波動的深藍。

　　她站在一座大型神殿前方廣場的高台上，確切來說是被人用鎖鏈束縛身體，被迫站在那裡，宛如什麽珍奇異獸，供台下的人觀賞。

　　台下圍著密密麻麻的人，無一例外，他們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口中發出尖銳的呼喊，幾近嘶吼。

　　從那些混亂細碎的話語中，能提取幾個關鍵詞。

　　——裁決、毀滅和災難。

　　大致是那些人講她當成帶來災難的罪魁禍首，希望那些手握銀色三叉戟，身披鱗甲的武士給予她應有的裁決。

　　在蕩漾的藍色中，遠方矗立一座純白色的高大鍾樓。等鍾聲敲響十二下，形同鬼魅的聲音在耳邊低語“時間到了”，青藍色的火焰從腳邊開始燃起，順著白色長袍一路往上，爬遍全身。

　　先是衣物和皮膚在燃燒，接著是發絲和血肉。

　　身體在顏色詭異的烈火炙烤下脆弱不堪，像融化的巧克力，散發出令人頭皮發麻，震撼嗅覺的腥臭，哪怕是腐敗的屍體也不會有如此難聞的氣味。

　　硫磺和腐爛的死魚，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大概能創造出和現在這般毒性相同的味道。

　　佐伊納無力為自己發聲，即使她奮力呐喊，那些微弱的音節也會被癲狂的吼聲迅速淹沒。喉嚨嘶啞，最後連舌頭也沒了知覺。

　　……

　　夢的片段支離破碎，並不能拚湊成完整的過程。僅僅是幾個片段在腦海中迅速閃回，很快又跳到下一個場景。

　　“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太奇怪了。”

　　她記得最近沒有看任何恐怖類的小說，電影和漫畫也沒有。

　　人究竟會做什麽夢完全隨機，雖然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這條定律並不適用於所有的情況。

　　佐伊納不願繼續回想夢的內容，越想頭越痛。早上還有課要上，期末考試臨近，也得泡在圖書館裡複習。

　　看天色還在半夜，最好能趁著天亮前再睡一會兒。爭分奪秒睡覺是學生必備技能，多睡一分鍾就是賺到。

　　但是，房間的格局和擺設好像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木製的床架變成冰冷的金屬，床單和被子的花色也很陌生，淡金色的枕套面料光滑，不知道是哪裡的高級貨，還散發出一陣清淡的香氣。

　　借著從窗簾縫隙透進室內的微弱月光，她看到地上鋪了一層淺褐色的木地板，溫潤的月光在拚貼整齊的地板上留下一片迷幻的藍色光暈。

　　又一陣更強烈的風吹來，將本就沒拉好的窗簾吹開。透過舷窗，

能看見霧氣和薄薄的雲層中藍色月輪的一角。　　這下佐伊納徹底沒了睡意。

　　藍色月光下，她看見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纖細的手，這雙手長在同樣纖細的手臂上。肌膚光潔無瑕，沒有多余的毛發。

　　掀開被子，下面是一副穿著單薄睡裙的身體，睡裙被冷汗盡頭，被窗外的風吹過，溫熱的肌膚泛起一陣寒意，身體不受控制抖了幾下。

　　“好冷。”

　　春夏交替的季節，自己怎麽會穿得這麽單薄?而且，睡裙是什麽鬼?她怎麽會穿這樣的東西?

　　“我可能還沒夢醒。”

　　佐伊納走下床，趿拉起床邊那對做得還算舒適的灰色拖鞋，摸黑走進了房間的浴室。房間不大，浴室就在床的右手邊。

　　為了避免晚上看不清東西撞到身體，她一般不關上浴室的門。燈在浴室門口右邊的牆上，伸手一摸就能打開。

　　“啪嗒——”

　　電燈的開關觸感和平常略有些不同，同樣的冰冷堅硬，根本不是塑料。等眼睛適應浴室的燈光，佐伊納看見梳洗鏡裡的自己，頓時嚇了一跳。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大腦和聲帶同時做出反應，想到的都是那句充滿魔性的話語。

　　驚訝過後，佐伊納對著鏡子深呼吸。鏡子裡的人跟她做出相同的動作，淺V白色睡裙下的豐滿的女性特質正跟隨呼吸起伏。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光景。醒來之前，這裡只有一馬平川，一望無際的平原，還有肋骨。

　　不只是這一項能凸顯性別特征的位置發生了變化，喉嚨的位置也光滑平坦。再摸一摸下巴，哪還有那熟悉的粗糙手感?

　　接著是頭髮。柔順的黑色長發竟然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長度，發梢能觸碰到背部，摸起來像光滑的絲綢。

　　鏡中人擁有一張五官很立體的精致面容，最吸引人的是一雙澄澈的灰藍色眼眸。灰藍色給人以憂鬱的印象，這張臉的確有那麽點難以掩飾的憂鬱感。

　　標準的西方人長相，鼻梁高挺，嘴唇薄，眼窩比東方人深一些，皮膚很白，臉上沒有疤痕，痘印和雀斑，絕對的完美。

　　佐伊納一次次撫摸自己的臉頰，感受手心裡的觸感。鏡子裡的人仍然一次次重複相同的舉動，並沒有突然眼睛流血，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好吧……是真的。”

　　她挺了挺胸，女性特質隨之晃動。

　　自己的確是在莫名其妙的夢境之後就變成了這副令人癡迷的模樣，即使自我審視，也差點忍不住淪陷其中。

　　不是佐伊納自戀，現在的她實在漂亮得難以用言語形容。

　　任何語句都顯得蒼白無力。

　　除了自身發生足以顛覆認知的變化，房間內飾也完全變成了19世紀的工業風，充斥著冷硬的金屬感，顏色以黃銅色，灰色，黑色和白色為主。

　　風吹來的位置是一扇邊框黃銅色的圓形金屬舷窗，淡藍色的窗簾仍舊在海風中翩翩起舞，不知疲倦。

　　房間還算寬敞，有床，書桌和擺放雜物的木質長桌，還有靠牆擺放的木製衣櫃。長桌上有一盞台燈，還擺著一本書——《維多利亞大事記》。

　　一本歷史類的書籍，講述一個叫維多利亞的島國從剛建立到如今的歷史，稀松平常，是每家書店都會售賣的東西。

　　佐伊納自動浮現出關於這本書的記憶，以及一部分關於身體所在地的記憶。

　　書是在圖書館借閱的，圖書館在這艘船第一層靠船尾的位置。她身處一艘大型客輪，這裡是客輪的頭等艙客房，住宿條件比經濟艙好得多，還有呼叫客房服務的服務鈴，

　　她忍住按下的衝動，脫掉身上被冷汗浸透的睡裙，往浴缸裡放滿熱水。

　　浴室的牆壁布滿了蜿蜒曲折的金屬管道，滾燙的白色蒸汽從管道縫隙冒出，幾平米大的浴室內水汽氤氳，迅速驅散滲入體內的寒意。

　　等浴缸的水準備放滿，佐伊納關掉水閥，將發冷的身體浸入水中。一部分水從浴缸邊緣溢出，蕩漾的水面倒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頰。

　　泡澡的這段時間裡，剛好能騰出時間整理思緒。關於這副身體的記憶像注射藥劑一般，緩慢浮現在腦海中。

　　“佐伊納·斯圖亞特，維多利亞沃恩郡凱萊斯市一名普通的自由職業者。曾任職於該市的機械工學學院，擔任一名助教，因精神疾病和行為古怪被辭退。之後受到特別現象調查部門的邀請，決定放下過去的一切，到首都尼亞卡爾生活，求得一份新的工作……這履歷也太怪了。”

　　再仔細欣賞水面的倒影，那極具破碎感的美女形象，確實和履歷的內容高度符合。所謂的古怪行為，或許不是疾病。

　　佐伊納想到那無比怪異的夢境，頭突然有些疼。

　　浴室的窗戶也能看到外面，視野比房間裡的舷窗更好。這個時間點沒有人會在外面瞎晃蕩，她拉開一點窗簾，準備在縫隙裡觀察這艘大型客輪外的景象。

　　不曾想，窗戶外突然出現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一雙女性的眼睛，渾濁的灰色瞳孔向外凸起，面容枯槁，臉頰像放了小蘇打的麵團，膨脹得無法辨認面容，也就比腐敗巨人觀的屍體稍微好一點點。

　　同樣膨脹的手隔著玻璃敲打窗戶，發出“咚咚咚”的沉悶敲打聲，張開的口腔裡沒有舌頭，從喉嚨深處吐出一股黑灰色的液體，看起來非常惡心。

　　“……”

　　佐伊納心跳加速，呼吸幾乎要停滯。她先是揉了揉眼睛，一轉頭，發現剛才的“怪人”已經不見了。

　　那畫面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還得花點時間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