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泡澡的心情蕩然無存,沒人能在看到那樣醜陋又詭異的生物之後,還能心情平靜地泡在浴缸裡,等著下一次深刻對視。
佐伊納先檢查一遍窗戶,金屬卡扣嚴絲合縫,窗戶玻璃完好無損,並未發現有一絲裂痕。被敲打的位置留下一片淡淡的水漬,水漬的形狀恰好是一雙手。
一雙被海水泡脹,不似正常女性尺寸的手。
本來是超自然現象,正常女性該有的反應是先大驚失色,再發出一陣合時宜的尖叫。佐伊納認為自己不算特別正常,僅僅是皺起眉頭,在腦海中翻找關於該現象的解釋。
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切都得從零開始積累。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常識,她必須學習大量嶄新的內容充盈這顆大腦。
“剛才的東西絕對是海怨靈。”
不需要怎麽細致思考,佐伊納就得出了結論。
她打開淋浴衝洗身體,讓每一寸肌膚都在熱水的擁抱下變得溫暖,同時繼續“回憶”關於海怨靈的事。
這個世界的人會把死在海邊或海裡,屍體得不到安置,靈魂沒有超度的死者的靈魂稱為海怨靈。海怨靈和地縛靈的興致相似,它們的靈魂被永久地困在海洋裡,最大的興趣愛好是誘騙或嚇唬活著的人,把他們變成自己的同類。
強大的海怨靈能借屍還魂,取代屍體的原主重新回到人類社會,隱藏其中。維多利亞首都尼亞卡爾發生過幾起類似的案件,報紙上也有相關報導。
客房是書桌上就擺著這麽一份報紙,在掃到頭條下面的板塊時,大腦就自動為佐伊納找到了這部分的記憶。
住在海邊的居民一到太陽落山,必定會關緊門窗。到那時,無論誰敲門或窗戶都不能回應,也不能離開住所,並且要在家中擺放指定的符文,符石或法器。
大腦在熱水和蒸騰的霧氣裡變得混沌,佐伊納知道自己要熱暈了,趕緊關掉水閥,離開浴室。茶幾上有盛裝冷水的水壺,水壺底座和牆上的插座相連,能夠隨時加熱壺裡的水。
底座內裝配有能夠導電加熱的機械元件,絕對是時代科技的產物。
佐伊納現在不需要熱水,直接倒進旁邊的玻璃水杯一飲而盡。
“那麽,接下來——”
話音未落,客房的夜燈突然熄滅。
毫無征兆的停電,要麽是客輪的電路出問題,要麽有人在背後搞小動作,結果不外乎這兩種。假如是在海上,還有另外的可能。
“咚咚——”
“咚咚——”
厚重的褐色木門被人用力敲響,頻率密集,門外的人似乎真有什麽急事。
借著舷窗外的藍色月光,佐伊納麻溜地披上掛在衣帽架上的浴袍,尺寸合體,不像是海乘人員為客人準備的碼數。一般來說,這樣的地方準備的東西沒有自己帶來的好用。
穿好浴袍,佐伊納沒有立即開門,而是走到床頭櫃邊,拉開抽屜,從裡面拿起一把韋伯利左輪手槍。不需要思考那麽多,女孩子一個人出門在外帶點槍支彈藥很合理。
第一層抽屜是槍,第二層是幾盒子彈和近戰用的匕首。
沒想到“自己”還是個習武之人。
裝填彈藥的動作很熟練,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技能。佐伊納將彈巢塞滿,一共六發子彈。敲門聲愈發急促,像是要將門板拍爛才罷休。
佐伊納不緊不慢地來到門邊,問到:“誰?”
敲門聲終於停止,門外的人先是喘了口氣,
才用略帶疲憊的聲線回應她:“我是阿芙洛夫號的船員,船上的電力系統出了些故障,大副讓我前來查看頭等艙的情況。” “不用,我房間裡有蠟燭。”
“頭等艙的每一位客人都是阿芙洛夫號的貴賓,請務必讓我為您服務。”
聽聲音,船員是一名浮躁的年輕女性。她急於表現自己,不知道是為了月末的評價表能華麗一些,還是想從客人手裡拿點小費。
管理客輪電力設備的絕不可能是大副,而是電機員。大副的工作區域在甲板上,負責貨物的配載、裝卸和運輸管理,和電力八竿子打不著。
有趣。
現在站在門外的人很可能是一個海怨靈。強烈的直覺和這副身體與生俱來的經驗如此告訴她,絕對不能作死打開門窗。
海水的腥鹹氣息透過門縫滲入,像極了死在海灘上被烈日暴曬之後散發出致死腐臭味的魚類。
“……”
一片死寂。
接著,腳步聲逐漸遠去,可疑的人似乎沒有急於糾纏她一個人。趁著疑似海怨靈的東西暫時離開門口,佐伊納的身體受到某種力量的驅使,指尖藍光閃爍,其中一束飛向桌上的燭台。
燒了四分之一的白色蠟燭泛起暖光,橙色的火苗在蠟燭上搖曳起舞,為色調冰冷,風格古典的客房帶來一絲溫暖。
黑暗是滋生孽物的溫床,再優秀的獵手也不可能完全命中自己看不清的敵人。
握槍的手沒有松開,她始終保持隨時進入戰鬥的狀態。
牆上的機械掛鍾,齒輪和機械組運轉的聲音一成不變。時間在枯燥乏味的滴答聲中流逝,古銅色的鍾擺左右搖晃,讓人昏昏欲睡,如同催眠師用的懷表。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門外卻傳來幾聲刺耳的尖叫,將不平靜的夜晚徹底撕裂。
“啊——”
“屍體……有屍體……”
“……”
年輕女性飽含驚恐的慘叫聲和哭聲作為前奏,緊接著,其他客房的乘客也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說話聲變得嘈雜,深夜的阿芙洛夫號竟然像學校操場般熱鬧。
停電,再加上案件發生,今夜恐怕是無法入睡了。
“這樣倒也不錯,至少那些東西不敢作祟。”
佐伊納松了口氣,繼續用涼水潤濕乾渴的喉嚨,隨即換上一套嚴實的睡衣。長衣長褲,除了手和臉一點皮膚也不露出。
還是那句話,女孩子一個在外面要注意安全。穿著浴袍在外面晃來晃去絕對是一件很失禮的事,維多利亞是注重禮儀的國家,男人是紳士,女人是淑女,住在頭等艙的人少說也是個中產階級。
雖然佐伊納不屬於中產階級,卻不得不入鄉隨俗,遵循這項“遊戲規則”。
她把韋伯利左輪藏在外套下,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房間。其他客房的乘客先她一步開門,走廊上的腥鹹味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一陣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血液和死亡總是密不可分,猩紅色的液體帶著肅殺氣息,將走廊的瓷磚地面變成一幅華麗頹敗的潑墨畫,只不過墨水顏色是刺目的深紅。
一具中年男性的屍體被人像藝術品一樣陳列在頭等艙走廊最前方的大廳中央,先不論凶手為什麽殺害這個人,他在骨子裡有強烈的創作欲,一種扭曲的衝動在體內沸騰,造就了一件如此變態的作品。
作品的樣子足以令人第一眼看到時頭皮發麻,連佐伊納這麽冷靜,看過無數恐怖片的人也為之顫栗。
她並非害怕,而是被詭異的畫面刺了一下眼睛。
死去的男性年紀在40至45歲之間,體型偏瘦,身高大概在170和175之間,在維多利亞人中間不算特別高大。
屍體一絲不掛,被人固定成奇怪的姿勢。
他跪在大廳中央,瓷磚的太陽圖案裡,身上的血將“太陽”變成了血月。屍體雙手握劍,劍是從裝飾用蒸汽騎士鎧甲上順手撈過來的。
大廳有四道門,每道門邊擺放兩套,其中一套鎧甲少了一把劍,每一套鎧甲還分別少了一支長槍。
八支長槍全都在死者身上——從背後穿透身體,再從腹部穿過,屍體的腹部血肉模糊,一些髒器從破裂的缺口流出。屍體的頭顱被整個切下,切口整齊,像烤串似的串在劍尖,由屍體的雙手向上高舉。
場面一度驚駭,是需要打馬賽克的程度。
發現屍體的海乘人員是一個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女孩,被嚇到無可厚非。
“真慘。”
佐伊納吸了一口帶血腥味的空氣,再次正視屍體。
屍體淡灰色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前方,臉上的表情保持死時的驚恐,凝固不動。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要是屍體能告訴她就好了,佐伊納心想。
這個時代的法醫體系發展得並不如她來的那個時代那麽完整,想找到真正的凶手相當困難。雖然阿芙洛夫號行駛在海上,凶手除非搭乘救生船離開,否則不可能在完成這件作品之後立刻逃走。
查案是警察的事,查非自然案件是特別現象調查部門的事,和她無關。在穿越的第一天大出風頭,爭搶著當偵探,絕對是愚蠢的行為。
或許該去餐廳要一份面條,再來杯紅茶。
佐伊納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聽見東側走廊的瓷磚地面被人手杖叩擊,嗒嗒作響。伴隨一輕一重的腳步聲。
一名灰色長發的年輕女性在兩位男性海乘的帶領下走進大廳,青色的眼眸平靜且冰冷。
警察?還是特別現象調查部長夜的調查官?
無論她的身份是哪種,麻煩事都該有人解決。
佐伊納和女性目光短暫相交,隨後一切如常。一個長得漂亮的陌生人罷了,此刻應該是她們人生中唯一的交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