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亞!”
菲妮看到亞德拉爾昏倒在地上,不禁失聲喊著,快步跨過大門,想要跑到他身邊。
但她的腳步又突然收住了。看著緩步朝她走來的黑影,她又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一臉駭然地盯著它,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菲妮終於明白亞德拉爾所說的危險是指什麽了。那是個身高三碼、渾身染血的猙獰怪物,它一腳踩碎台階,氣勢洶洶地朝她走來,腳掌沾著血液,走路時發出“啪撻啪撻”的怪異聲響。再加上它背後數不清的屍體,以及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讓人光是面對它就會戰栗不止,甚至當場昏厥。
但菲妮卻硬生生地抑製住了心中的恐懼,漸漸放緩了呼吸。看著怪物身後推擠如山的屍體,以及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亞德拉爾,心中的怒火壓製住了對怪物的恐懼,目光堅定而有力地盯著它,面容決絕。
佩爾薩隆見她這般,微微感到驚訝,又有些惱火。不知為何,眼前這個嬌小的女孩,竟然讓它感到了不適。那道堅毅的目光,宛如獵人緊盯著獵物一般,令它心裡發毛。
「我難道還怕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不成?!」
佩爾薩隆納悶地想著,腳下的步伐陡然加快,向著菲妮飛撲而去,粗壯的爪子直指菲妮纖細的脖頸。
菲妮見狀,單手一揮,一道五邊形的翠綠光圈瞬間成型,盤旋在她的手上。她腳尖一點,連連向後撤去,思緒集中在佩爾薩隆身上,心中默念:“Nuarna'Loat!(盧爾納之根!)”
隨即,幾根粗壯乾枯的樹根破土而出,迅速纏繞在佩爾薩隆的右腿上,緊緊地束縛著它。
佩爾薩隆氣勢不減,右腳一蹬,右爪向著樹根斬去,想將其連根砍斷。
“哢嚓…”
兩條樹根應聲而斷,但仍有幾根纏繞著它,讓它進退不得。右爪竟然隱隱作痛,傳來炙熱的灼燒感。
“Wusa'toll?!(怎麽會?!)”佩爾薩隆心中驚駭不已。縱使它身受重傷,但力量不減多少,絕非一個小姑娘隨便釋放法術能控制住的。
樹根繼續向上延伸,勢頭不減,緊緊絞著它的右腿,竟然令佩爾薩隆感到陣陣疼痛,這令他驚訝至極,猜測著眼前這個小姑娘的身份。
菲妮也吃了一驚,她也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輕松地控制住眼前這個龐然怪物。
“既然如此,那就……”
菲妮這樣想著,心中一動,便一口咬破大拇指,隨即一滴滴血液噴湧而出。她往玉鐲上一抹,在玉鐲上留下一道道嫣紅。隨後她緊閉雙眸,心神放空,珠唇迅速蠕動著,一道道音節清晰的吐出:
“ wona'du tuller vell ya,walin'du neyar!Cosaina ', julet velestom!(寄宿於群風之中的妖靈啊,在此顯形!匯集萬物之息,翻湧起新的風暴!)”
隨著咒語的吟唱,菲妮的玉鐲爆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潔白如玉的五邊形光圈在其腳下顯現。一層、兩層……足足五層的陣法堆疊在菲妮腳下,散發出陣陣白光,幾乎照亮了城堡的上空。
“呼——呼——呼——”
一道道清風匯聚到菲妮身旁,不停地盤旋打轉,吹動著菲妮粉白的頭髮。在群風的托舉下,菲妮微張著雙臂,面容肅然地來到半空中。在白光的照耀下,顯得聖潔無比,宛如一位剛剛降生的風之妖靈,
令人升不起絲毫褻瀆的想法。 佩爾薩隆一邊用爪子拉扯著樹根,一邊強忍著白光,艱難地睜開眼睛,觀察著四周。
它驚訝地發現,在菲妮周圍,竟然閃爍著無數細小的金色光芒。這一發現,令它的心跳都停了半拍,臉上也浮現出之前從未有過的恐懼。
「難道那個東西在她身上?!」佩爾薩隆被自己的這個猜測嚇了一跳,扯著樹根的爪子更加用力了。它也想明白了,為何眼前的少女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控制住它。
「要是被那玩意打中一下……」
佩爾薩隆感受著越來越強勁的風力,這般猜想著,背脊上的鱗片都被嚇得立了起來。它胡亂地扯著樹根,想要趕緊掙脫開來。但那樹根異常堅韌,最後、也是最粗壯的樹根,緊緊地纏繞著它,絲毫沒有掙脫的跡象,這令它心急如焚。
盤旋在菲妮周圍的群風不斷壓縮、碰撞,竟然逐漸凝聚成型,形成了一枚長兩碼、半英尺粗的白色箭矢,其中還夾雜著數不勝數的金色光芒,散發著不可侵犯的神聖氣息。
“哢嚓”
在佩爾薩隆不懈的努力下,困住它的樹根終於斷裂,它那吊在嗓子眼的心臟放了下來。然而還沒等它高興一會,驚恐再次回到了它的臉上。
只見那枚巨大的箭矢,筆直地指著它的身軀,蓄勢待發,散發著恐怖的威壓。
還未等佩爾薩隆有所反應,菲妮的睫毛一抖,雙眼睜開,眼角散發出一道耀眼的光輝。她左手一揮,打了個響指,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她嘴中傳出:
“'·Halumain!(塞拉之息·海魯漫音!)”
言出而進,風隨其動。
言未畢,而白色箭矢已經飛出,仿佛完全溶於空氣之中,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響。以奔雷之勢,直衝佩爾薩隆的胸口而去。
佩爾薩隆剛舉起手臂想要抵擋,胸口卻猛的一痛,身體竟不自覺地向後飛去,筆直地砸在了身後牆壁上。
“轟隆——”
那箭矢的速度太快了,它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擊中了。佩爾薩隆感到全身像是被割開數道口子一樣,痛苦萬分。他想要怒吼出聲,但箭矢強大的壓迫感令它張不開嘴,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那箭矢如貫穿金石一般,推著佩爾薩隆以及滿地的磚塊,向城堡外頭迅速飛去,很快消失在菲妮的視野之中,隻留下一道道盤旋的風,以及磚塊碎裂、牆體倒塌的余音。
菲妮緩緩回到地面,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她捂著蒼白的臉龐,一陣無力感席卷全身,呼吸再次變得急促起來。一滴滴冷汗滲出額頭,菲妮連連揮動手指擦去。
“哢嚓!”
菲妮抬起玉臂望去,發現那玉鐲上面盡然布滿了蜿蜒的裂紋,變得暗淡無光,顯然是廢了。
菲妮愣了一下,但並未把它放在心上。她顫顫巍巍地緩步來到亞德拉爾身旁,蹲下身子,不顧裙子被血漬染得鮮紅,緩緩抱起亞德拉爾的後頸,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胸前的紅水晶吊墜,一個白色的玻璃藥瓶就這樣憑空出現。
菲妮用指甲蓋顫顫悠悠地撥開瓶塞,另一隻手抵著亞德拉爾的嘴唇,輕輕掰開他乾裂的嘴唇,將藥瓶抵在他的嘴邊,緩緩倒下。一滴滴青綠色的液體,順著亞德拉爾的嘴角淌入其口中。
“小亞,千萬不要有事啊......”菲妮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著。
隨後,菲妮又取出另一個金黃色瓶子,從中倒出一灘清澈至透明的液體,塗抹在亞德拉爾滿身的傷口上,散發出陣陣濃煙。隨後,菲妮俯下身子,側著頭趴在亞德拉爾的身上,屏息凝神地傾聽著他胸口傳來的聲響,面色惶恐,惴惴不安地為他祈禱著。
......
......
......
“砰砰...砰砰...砰砰...”
在漫長不安的等待中,菲妮終於捕捉到微弱的心跳聲,她放心地坐起身子,注視著亞德拉爾有些痛苦的面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眼眶也在不知不覺中紅了起來。
她癱坐在肮髒的地面上,緊緊捂著嘴,似乎想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身體仍是止不住地顫抖,憤怒漸漸消退後,害怕與悲痛又一次湧上心頭,最後還是控制不住情緒,無助地抽泣著。
這一刻,她才深刻地意識到今天發生的,絕不像那些歌頌士兵英勇戰鬥的詩歌一般浪漫,而是一場屠殺,血淋淋的屠殺,是一場在她心中永難磨滅的災難。她害怕去想象在這場災難下百姓的遭遇,害怕去直視一旁的屍體......她更害怕聽不到亞德拉爾的心跳。
不知不覺中,亞德拉爾已經在她心中佔了相當重的分量。也許是對於他身世的同情,也許是被他的單純所打動,又也許是這幾天短暫的經歷使她體會到沒有人心算計、自由無慮的生活,讓她對亞德拉爾產生了遠超出朋友范疇的情感。她無法想象失去亞德拉爾會對她造成怎樣的打擊。
好在亞德拉爾脫離了生命危險,這才沒使菲妮情緒崩潰。但現在城堡的位置已經暴露,隨時會有更多的龍來襲擊這裡。
想到這,菲妮擦去了眼角的眼淚,艱難站起身,但身體太過於疲憊,胸部劇烈地起伏著,不時發出斷續的喘息。她將雙臂伸到亞德拉爾的背後,用力挺直腰肢,想將他扶起來。奈何菲妮自身也狀況不佳,隻好無奈放棄。
“或許那些衛兵還在外面......”菲妮揉了揉胳膊,想要去找人來幫忙。
“咚...咚...咚...”
菲妮還沒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並伴隨著陣陣腥味。
菲妮駭然回頭,只見一道渾身鮮血的巨大身影緩緩向她逼近,其身上的鱗肉破爛不堪,胸口處被開了一個大口子,竟露出森森白骨,暴露在外的肋骨居然在緩緩的風化、碎裂,流淌著惡臭的膿血。
來者正是先前被擊飛的佩爾薩隆。即使身負重傷,全無先前駭人的戾氣,但佩爾薩隆仍然忍著劇痛,艱難地走回城堡。
此時,佩爾薩隆的內心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它伴隨兩位龍帝征戰四方,斬敵無數,多次勤王救駕,連[羅曼帝國之劍]——白狼武聖團,對上它都討不到半分好處,可謂凶名傳於大半個哈林洛斯。卻未想到十幾年過去,再次出山的它,居然栽在了一個人類小丫頭上,讓它感到臉上無光。
但轉念一想,它又隱隱感到興奮。如果它沒猜錯,今日它將揭露在帝國內流傳許久的兩個傳言。尤其是眼前這個女孩,她身上極可能藏著皇族那件不知去向的秘寶。縱使是經歷豐富的它,也難以抑製住內心的興奮。
菲妮並不知眼前怪物所想,但看著步步緊逼的怪物,菲妮的心境反而平靜下來。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緩慢而堅定地走向佩爾薩隆,將亞德拉爾擋在身後,一臉決絕地面向它,目光中沒有絲毫的怯懦。
菲妮的舉動令佩爾薩隆更為光火,但它並沒有立即動手。它上下打量著強撐著身子的菲妮,發現她手腕上破碎的手鐲,便不再猶豫,伸長爪子抓向她的頭顱。
菲妮的動作沒有絲毫動搖,平靜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魔爪,心中歎道:“再見了,卡蓮姐姐,再見了......”
“嗡——嗡——嗡——”
突然,一道道劍鳴聲在耳畔間響起,短促而清脆。
佩爾薩隆面色一變,將幾乎要碰到菲妮的爪子急忙收回,連連撤步向退後,拉開數米。由於用力過猛,竟然將一小截風化的肋骨甩斷,令它倒吸一口涼氣,但目光仍死死盯著撤離的地方。
菲妮還未緩過神,那無數道冷豔的劍影裹挾著狂風,在菲妮面前炸開,幾乎要撕裂時空,將她的頭髮吹得散亂。
“Luma' Eqiuo?!(月影劍術?!)”佩爾薩隆內心驚訝道,暗暗感歎今日的經歷實在不平凡。
悄然間,一道身影繞到佩爾薩隆身後,手持細長的護手劍,向著佩爾薩隆的脖頸砍去。其速度之快,在周圍搖曳的火光照耀下,爆發出一道銀輝。
佩爾薩隆此刻狀態大不如前,但速度絲毫不減,它一感知到襲向脖頸的涼風,便本能地低下頭,同時後腳一蹬,向著身後之人的腹部踢去。
那人見它這般,手腕一轉,變斬為劈,任由佩爾薩隆踢向自己。
佩爾薩隆見他想以傷換傷,心中暗罵,隻好將身子偏向一側,另一隻腳向外一蹬,急忙拉開距離。
“錚————”
如驚雷一般的劍聲響起,在殘破的城堡內回蕩著。
佩爾薩隆回頭望去,只見一名衣衫破爛的金發青年手持長劍,面容嚴肅,緊抿嘴唇,目光凶狠地盯著它,其中包含著難以言說的憤恨。
這名青年正是提爾斯。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接近城堡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情況不對,一路上到處都是屍體,很明顯龍族是知道城堡的具體位置。
趕到花園外圍時又碰到了他的妹妹坎蒂絲,當時她情緒很不穩定,提爾斯隻好讓霧香留下穩住她,自己來城堡看看情況。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城堡內慘劇,縱使冷靜鎮定如他,也難以抑製心中的怒火與怨恨。
“臭爬蟲,你真是該死啊!!”
提爾斯咬牙切齒地喊道,英俊的臉龐也變得有些扭曲。
佩爾薩隆看清了來者,反而又鎮定了下來。揉了揉肩膀,指著一旁的屍堆,語氣戲謔道:“哦?怎麽,這裡也有你的家人?”
提爾斯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果斷拔劍刺向佩爾薩隆,宣泄心中的憤恨。
佩爾薩隆卻輕描淡寫地躲開了,比以往還要輕松。提爾斯連連追擊,劃出一道道花白的劍影,帶著凜然的殺氣奔向佩爾薩隆,卻始終被它躲過。
“小家夥,你練的還不到家啊。歐格斯那個老東西怎麽教你的?”
佩爾薩隆還不斷出言挑釁,令提爾斯出手愈發狂暴、混亂。
提爾斯也看出佩爾薩隆的虛弱。但即使這樣,仍能輕松躲開他的攻擊,還知道自己師尊的名字,可見對手也不是無名之輩。
但此刻提爾斯已經顧不上這些,為親人報仇的執念驅使著他不斷進攻,隻想趕緊殺死佩爾薩隆,以發泄心中的怨恨。但越是這樣,提爾斯越不可能擊中佩爾薩隆。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但佩爾薩隆卻顯得比較輕松,還時不時掃向菲妮和躺在地上的亞德拉爾,目光中隱隱透露著一絲激動。
“吼吼吼————!!”
忽然,一道極其洪亮的吼叫聲響徹天空,在空中久久徘徊,隨後又有幾聲吼聲響起,其中似乎夾雜著常人難懂的語言。
這幾聲吼叫使城堡內的幾個人微微一愣。佩爾薩隆也皺眉暗道:“Wusa'toll pilies ho'ka!(怎麽這麽早?人類真是靠不住!)”
但佩爾薩隆隻好趕緊離開。畢竟它深受重傷,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將這個青年擊敗,而人類的援軍即將到來。雖然它很想將那個丫頭和少年帶回去邀功,但今天的遭遇有點嚇到它了,萬一又遇到什麽怪人,可就要含恨於此。
反正按計劃,那個少年也活不了,無需擔心;而那個女孩,似乎是多爾蒂家族的人, 倒是可以在事情結束後,私下偷偷與多爾蒂家的那個老家夥交易一下,自己便可包攬下兩件大功。
想到此處,佩爾薩隆也不再猶豫,趁著提爾斯愣神的間隙,趕忙拉開距離,張開翅膀,向著城堡的上空飛去。身形也在不斷變化,翅膀在不斷擴大。
“嘶——”佩爾薩隆痛吸一聲,身形也停止了變化。胸口的重傷讓它無法變成巨龍,隻好憑借這不大不小的翅膀離開。
“還想跑?!”
提爾斯冷哼道,他手腕一甩,兩個宛如箭鏃的物體憑空形成,用氣凝練成的絲線拴在手掌上。他一揮手掌,如同甩魚鉤一般扔向佩爾薩隆,箭鏃直直指向它那對翅膀。
佩爾薩隆見此,心一橫,不顧胸口的撕裂傷,強行撐大翅膀,向著鎮中心飛離而去。
那箭鏃猶如提爾斯心中的怒火一般狠狠,撲向佩爾薩隆,卻跟不上它的速度,只能無奈看著它的離去。
提爾斯望著佩爾薩隆的背影,看著滿目瘡痍的城堡,看著滿地的血跡、屍體,心中的悲痛與憤怒交織在一起,螺旋上升,他緊緊攥著拳頭,竟然將手掌掐出血,仍渾然不覺。
“咚咚咚——!”他憤怒地捶打著地板,強忍著淚水,宣泄著心中無法排解的壓抑......
菲妮癱坐在亞德拉爾身邊,精神有些恍惚,望著陷入昏迷的亞德拉爾,菲妮心底莫名湧現一股傷感。
“都是我的錯......”菲妮小聲對著亞德拉爾呢喃著,似乎在祈求他的原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