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
山上沒有廟,卻有座破落的道觀。
道觀裡面住的既不是四大皆空的和尚,也不是仙風道骨的道人,而
只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讀書人。
讀書人不是名聲在外的隱士巨儒,更不是那些附庸風雅歸隱山林的官宦子弟。
傳說他只是一個世代生活在山腳下的農家子弟,不知什麽原因,全家僅剩他一人,就連祖傳的幾畝薄田和祖屋都被那些七纏八繞的親戚想盡辦法搶奪一空。
讀書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卻自有一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清高氣度在身,乾脆來了個眼不見為淨,隻身一人躲在這處深山老林的破舊道觀裡安身。
這一躲更是與外界斷了聯系,最初村裡的裡正還念在讀書人父母的一點香火情,翻山越嶺的來勸過幾次,只是後來見還年輕的讀書人一意孤行,便也漸漸的也少了走動。
而自從那位面善心也善的老裡正過世之後,因路途險阻,山地貧瘠,山腳下的村民們便再也沒有人踏足過讀書人的居所,甚至早已經將他這個人給忘記了。
這樣一來,山裡面的道觀更顯冷清,平時除了偶爾的鳥鳴獸吼,余下的便只有清風明月相伴左右......
山裡的生活自然是清苦的,任何一個正常人與世隔絕在這個地方住上多年,就算沒有被餓死,也與瘋子差不了多少。
不過看這讀書人的打扮,卻與山下的正常人相差無幾,除了身體略顯瘦弱,衣衫也早已發白破舊,別的倒也沒有什麽異常。
獨自一人離世索居,少了那些人情來往,每天除了花費一兩個時辰打理道觀後院的那一小片農田之外,其余所有時間全部用來誦讀搬過來時帶的那些書籍,反倒有一種自得其樂的悠然自在。
也不知道這讀書人早就已經瘋了,還是真的被他日耕不輟的在那些已經被翻爛的聖人典籍裡面悟出了生命的真諦,總之不管是誰在這荒山野嶺裡面見到他,除了驚訝他是靠什麽活下來之外,好像也實在沒有什麽太過於值得關注的地方。
......
山間清晨有霧,不管春夏秋冬,唯一的區別只是秋冬霧氣消散的更慢一些罷了。
早起的讀書人微微有點惱火的看著房門前沒有消散的水霧,心裡想著今天不知道又要少看多少頁字。
想到昨天又剛好讀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一句讓自己愣神了將近半天的話,心情更加的氣惱煩躁,甚至恨不得抄起身邊製作粗陋的農具,將那霧氣當作偶爾闖入道觀的小動物給用力打散。
因為常年看書及營養不良的緣故,讀書人的眼睛並不好,也就在陽光最好的那幾個時辰才可以看書,每到陰雨天氣眼前便模糊不清,也難怪他對這霧氣這麽怨恨。
與往常不同,今天的霧氣格外的頑固,以饑餓的程度推算,現在已經到了正午時分,伸直手臂竟然依舊看不到手指。
更惱人的是現在已是閑時,田地裡面少的可憐的稻谷早已脫粒歸倉,這讓讀書人更是覺得自己呆坐在這四面漏風的房間裡面像個傻子。
無所事事的讀書人隻感覺自己猶如被困在濃霧裡面的一隻獸,能做的只有繞著這破房間轉來轉去,這時候的他也顧不得斯文,恨不得透過時常漏雨的房頂仰天大罵幾句“直娘賊的破老天!”。
其實那些書早就已經被讀書人背的滾瓜爛熟,不用眼睛看,典籍裡面的文字也會一字不差的出現在讀書人的腦海裡,
畢竟因為體力有限,所能帶的典籍本就沒有多少。 任誰生活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唯一的娛樂活動只有那幾本書,用十幾年的時間也都可以做到讀書人這種倒背如流的程度。
只是讀書人有個怪癖,他一直以為讀書是很嚴肅的事情,是需要眼觀之,口誦之才可以算得上真正的讀書。
閉著眼睛默誦書籍,那和閉門造車又有什麽區別?
讀書人倒是真的開口罵了幾句,不過當然沒有什麽用,先不說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老天,就算真有,對於這個畫地為牢十幾年,養活自己都困難的窮學究經常性心血來潮的幾句謾罵應該也從不會放在眼裡。
無奈的癱坐在微微搖晃的木榻上,心神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裡去的讀書人卻突然聽到屋外響起一陣奇異的聲音。
那聲音仿佛有物體在空氣中快速移動所發出來的,陣陣呼嘯猶如厲鬼喧囂一般,讀書人眼神不好,但是耳朵卻是出奇的敏銳。
這聲音只是瞬間便消失不見,讀書人卻自覺絕不會聽錯,這片山林雖並無人類來往,卻依舊有許多動物活動的痕跡,如果沒有靈敏的聽力,估計讀書人早就已經葬身獸腑。
只是這響聲太過於短暫,響過之後再無生息,讀書人側耳傾聽許久,再無一絲聲音響動,讓他甚至有種自己出現了幻聽的錯覺。
就在讀書人心神剛剛放松下來的時候,一陣更加噪雜的聲音由遠及近再次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在這冬日的山林裡,讀書人很快辨認清楚了聲音的來處方向,只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聲音卻已經來到他的附近,速度竟然快的超乎想像!
強忍住內心深處的惶恐,讀書人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何人在那兒?”
雖然濃霧阻擋,看不真切對面的事物,但是不知怎麽,讀書人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人類,不管是呼吸還是腳步,他確信站在自己對面的絕對是與自己一樣的人類。
只是他的話語像是石頭一般沉到這如水的濃霧裡面之後,再無一絲漣漪,對方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並沒有回應。
單從呼吸上面判斷,讀書人大概可以辨認出站在他對面的至少有五個人,至於還有沒有更多,驚訝惶恐的讀書人一時間倒也不太好判斷。
只是這些人除了呼吸之外,並無一絲動靜,甚至連剛才聽到的腳步與地面摩擦聲都消失不見。
讀書人努力的睜大雙眼,霧氣卻像是粘在了他的眼睛上,什麽也看不清,而一副場景卻不可抑止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些人正隔著濃霧與他正正的對站在屋門之外,門開著,每個人眼睛都盯著自己,嘴角甚至還有可能帶著微笑。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讀書人已經開始感覺到那些盯著他的目光就像是一個個小爪子一般在自己的身體上面爬來爬去,正透過自己的衣服,看向皮肉,骨骼,甚至內心的最深處!
“你......你們是誰?想......要幹什麽?”
讀書人阻止自己繼續這樣毛骨悚然的胡思亂想下去,再次開口。
依舊沒有任何回答,只是呼吸聲好像變得更加輕微了一些。
心裡的惶恐不安再次強烈了幾分,讀書人再也不願忍受這種感覺,用力的咬咬牙,鼓起勇氣朝前快速走了一步,然後伸手朝前揮了一下,雖然眼前滿滿的霧氣,但是他判斷那些人應該就在他身前兩三步遠的地方。
然而,什麽也沒摸到!
向前走了三四步,讀書人像是一個瞎子一樣胡亂的揮動雙手,指尖傳來的感覺卻只有濕潤的空氣,沒有一絲異物,微微冷靜下來的讀書人發現剛才還清晰可聞的呼吸聲突然都已經消失不見!
強自鎮定下來的讀書人茫然的站定身體,有種剛才所經歷的一切只是自己憑空想象的荒謬感,就好像原本就什麽都沒有發生,只因為不能看書做事而自導自演了一個玩笑而已。
但是讀書人知道,剛才的事情是真實的,因為他看到了霧氣不尋常的流動,而那種被人用目光緊緊盯著的感覺也消失不見。
而這時,第一次聽到的那種巨大呼嘯聲又再次在讀書人的耳朵旁邊炸響。
被那聲音嚇了一跳的讀書人眼神驚異的看了一眼霧氣流動的方向,確信了自己感覺的同時又開始疑惑,人類不可能跑得比聲音還要快吧?這明顯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極限。
看著眼前霧氣軌跡,耳邊那種猶如百鬼夜哭的聲音漸漸變小,而隨著那聲音走遠,霧氣猶如瞬間翻騰的開水一般,噪雜的聲音也再次出現,緊跟著一起漸漸遠去。
猶疑了一會兒,讀書人還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想法朝著那些人移動的方向走去,他依舊是一個正常人,好奇心依然存在。
更何況,現在呆坐在房間裡面也不能做任何事情,還不如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也省的一個人枯坐在那裡生悶氣。
依照讀書人的速度,想要跟的上那些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不過好在這彌漫天地間的濃霧倒是幫了不少的忙。
也許因為那些人移動速度過快,所以這些霧氣很明顯的給讀書人指明了前進的方向,今天的霧氣也確實奇怪,除了眼前霧氣劇烈的翻騰湧動,別處的霧氣依舊沉沉如晦,濃稠如水。
沿著霧氣中那一條寬約四到五米的通道,讀書人磕磕絆絆的向前走去,自從那陣嘈雜聲在前方消散之後,他的周圍再次恢復到安靜的狀態。
讀書人對這片山林極為熟悉,不過行走速度卻並不快,除了霧氣的原因之外,山林間的道路本就不好走,就算現在正是萬物凋敝的季節也一樣。
不過讀書人別的沒有,最多的卻是耐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總之霧氣依舊沒有消散,而兵器打鬥的聲音卻已經隱隱的傳來。
打鬥的聲音並不劇烈,隔著很長時間才會響起一聲,只是聲音很大,每一次傳到讀書人的耳朵裡面,他就會有一種心臟快要被震出來的感覺。
在兵器碰撞的那巨大沉重聲音中,讀書人隱隱約約還能聽到痛苦的悶哼呻吟,不過呻吟聲很快就又消失了。
聽到打鬥聲的讀書人立刻頓下腳步,開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再繼續前進,特別是那種讓自己再次被盯著的感覺出現後,更是生出了退縮之心。
之前當面都沒有看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麽樣,現在又知道了這些人帶有兵器,更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了。
只是也許生活太過於平淡,也許是今天的霧氣讓他有了一絲莫名的安全感,到最後讀書人的好奇心還是佔據了上風,他強忍著難受低頭彎腰更加小心的朝著聲音的來源處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