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次恢復意識之後，讀書人發覺自己身體幾乎都已經僵硬了，伴隨著脖頸處發出的“咯咯”聲，讀書人再次將目光投到了白衣人的臉上。

　　之前讀書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這些人的服裝佩飾上，想要尋找一些能證明身份的裝飾或者信物，對於白衣人的長相只是一眼帶過，並沒有太過在意。

　　隻記得白衣人是一位約有三十多歲，也可以說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算醜陋，也不算英俊，下意識的將白衣人當作嬰孩的親人，只是後來與嬰孩比對之後，覺得有可能不是而已。

　　此時再看，讀書人卻再也不會那樣想了，因為白衣人竟然與那四名灰衣人長得一模一樣！甚至就連臉上那僵硬的表情都分毫不差！

　　四名灰衣人有躺有臥，等到讀書人將所有人的身體全部反過來，讓他們面部朝上，再次仔細觀察，終於確定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們完全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時的濃霧已經開始不像最初那麽濃厚，卻並沒有完全散去，周圍依舊是寂靜無聲，但是讀書人卻感覺那霧氣中有無數雙一模一樣的眼睛正陰沉沉的盯著自己。

　　不！不是錯覺！現場確實還有一個人！

　　讀書人動作劇烈的將自己顫顫巍巍的目光看向懷中抱著的繈褓，甚至差一點扭傷脖子，顧不得脖子的劇痛，他將眼睛直直的盯著懷中的那張小臉！

　　所幸在看過之後，被恐懼佔滿了的心神微微放松，嬰孩並沒有如讀書人想象的一樣睜開眼睛，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要知道就在剛才，讀書人就已經做好了懷中的嬰孩也變成白衣人的樣子正看著自己微笑的準備！

　　嬰孩的毫無變化這讓讀書人安定了許多，他不知道人類的一動念需要多久，但是在剛剛的一瞬間，他覺得不僅是嬰孩，甚至就連自己的臉也變成了躺在地上的那一張！

　　讀書人用力的閉了閉眼睛，然後甩了甩又開始微微昏沉的腦袋，好像這樣做就可以將那些恐懼當成不切實際的玩笑一樣，全部甩出去。

　　緊了緊懷中的繈褓，讀書人此時完全沒有剛才的那種猶豫恐懼的表情，轉身準備離開這處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詭異氛圍的地方。

　　剛走了兩步之後的讀書人突然又停下腳步，轉身再次走到白衣人面前，低著頭不去看那張普通卻又格外異常的臉龐，而是輕聲告了個罪，然後將白衣人手腕上的那個手鐲給取了下來。

　　將手鐲塞進繈褓夾層中，笨拙的調整了一下角度，確保手鐲不會碰觸到嬰孩嬌嫩的肌膚，想了一下，又伸手將自己破爛的衣服撕下一塊，將繈褓緊緊系在胸前，這才再次辨明方向，朝著來路奔去。

　　霧氣不知何時開始慢慢變淡，從原來的伸手不見五指到現在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遠處山峰的輪廓，就像是給這片蕭瑟的冬林蒙上了一層漂亮的面紗。

　　而也正是這個原因，讀書人發現來時路上循著的那些波動霧氣早已消失不見，幸得他對於這片山林也不算陌生，要回到道觀應該用不了多久，其實他倒也沒什麽太大顧慮，只是懷中的孩子看樣子實在是堅持不了太久。

　　然而剛離開沒多久，讀書人卻不得不再次停了下來，因為他眼前的情況再次出乎了他的想象。

　　其實在停下腳步之前，讀書人就已經感覺不對勁，他雖然眼睛不好，但是也正是這個原因，耳朵就變的更為靈敏一些。

　　原本寂靜的山林不知何時突然變得騷動起來，

由於距離有點遠，而且聲音極為噪雜，讀書人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太過於在意，隻當作是某一群冬鳥出來覓食。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那聲音開始變得越來越大，從最初的像是一群人在竊竊私語到最後甚至變成了鋪天蓋地的海嘯一般！

　　而讀書人早就停下了腳步，尋了一處稍高一些的山頭，剛剛爬上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完全呆住了！

　　在距離讀書人所站位置前方不遠處，密密麻麻的聚集起來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動物，原本正處於冬眠期的它們不知道什麽原因，正瘋狂的朝著讀書人所在的位置衝過來。

　　這片山並不高，林也不算密，景色怡人的地方更是極少，不然那座道觀也不至於會荒廢到讓他鳩佔鵲巢，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就只有佔地頗廣，連接著橫貫整座大陸的荒脊。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方圓百裡之內才會十幾年都沒有人煙居住，而也正是因為貧瘠，讀書人平時見到最多的動物也就是老鼠蚱蜢，居住這十幾年甚至連黃鼠狼都少見。

　　而現在透過朦朧的煙塵，讀書人甚至還看到了之前從來沒見過的大型猛獸，讓他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生活在這裡幾十年，竟然運氣好到一次也沒有遇見過它們。

　　見勢不妙趕緊爬上附近一棵歪脖子樹的讀書人從來沒想過，這片自己已經算得上熟悉的荒山裡，竟然會有這麽多野獸！

　　原本濃稠仿佛揮散不去的濃霧終於開始漸漸散去，卻又被那些獸潮奔流而過騰起的煙塵取代。

　　感受著身下樹乾的微微顫抖，讀書人再次開始緊張起來，這次與剛才的感覺完全不同，剛才在白衣人那邊是有種未知的恐懼，而現在，則是堂堂正正的害怕！

　　當看到那些甚至都沒見過的野獸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時，讀書人這才有心情打量起來從自己腳下蜂擁而過的獸群。

　　只顧著害怕和緊張的讀書人並沒有注意到，那些獸群並不是沒有看到他，而是害怕看到他！

　　那些在正常情況下算是天敵的野獸們，此刻卻一前一後互不干涉的從眼前跑過，這種景象給了讀書人太過巨大的刺激，再加上那漫天的煙塵掩護，讓讀書人忽略了一些細節。

　　他沒有發現不管哪一種動物，奔跑的速度有多快，周圍有多少可能將自己踩死的獸蹄，也不管距離讀書人所在的這棵歪脖子樹有多遠，只要是進入到讀書人視線的，無一例外的都會做出同一個動作，那就是都會微微的顫抖著將自己的身體伏的更低。

　　那是臣服，是恐懼，是源自記憶深處不可抵擋的壓製！

　　獸潮經過的時間並不算久，畢竟現在還是冬季，荒天野地沒有遮攔，那些動物們好像是被什麽驅趕似的，一股腦兒不分彼此的一衝而過，很快便消失在讀書人的視線裡。

　　原本擔心剛才的那些獸潮是被某種更加巨大的危險驅趕而來，讀書人在獸潮過後還不由自主的緊了緊包裹在胸前的繈褓，努力的睜大眼睛，精神更是一直緊繃著，緊張的環顧四周，時刻準備逃命。

　　只不過現在獸潮過去許久，那巨大的煙塵已經漸漸散落，視線也開始清晰起來，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麽危險。

　　一縷縷冬日的陽光終於舍得照射在這荒山上，經過濃霧的清洗，空氣變得格外純淨，就連天空好像都顯得比之前更深邃，讀書人站在高處，視野極好，確定情況確實安全之後，才略顯笨拙的從枯樹上爬了下來。

　　剛才的讀書人一直將精神關注在周圍的獸潮上，直到此刻，才想起來懷裡的那個小嬰孩兒，卻發現剛才那鋪天蓋地震耳欲聾的聲勢竟然都沒有將嬰孩吵醒，小小的人兒依舊閉眼睡的極為香甜！

　　讀書人不放心的將手指放在嬰孩的脖頸處，好不容易才感覺到隱隱的跳動，看向這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睜開過眼睛的孩子，忍不住在內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這孩子也不知道到底前世是做了什麽孽，在這人事未知的年紀就要遭受這麽多的磨難！

　　要說今天的經歷也真的是夠驚險的，別說這個還不足一歲的孩子，就連讀書人直到現在還覺得自己雙腿發軟，止不住的顫抖。

　　背靠著枯樹慢慢的坐了下來，準備休息一下的讀書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向那獸潮前進的方向。

　　既然身後並沒有什麽危險臨近，那肯定是前方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它們，不然這些動物不可能表現的這麽異常！

　　而它們前進的方向正是自己剛才走過的路！

　　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 讀書人又轉身看向來時的方向，經過剛才的萬獸奔騰，呈現在讀書人面前的是一片狼藉，地面上坑坑窪窪，本就不多的野草樹木也被撞的東倒西歪。

　　可以想象，如果那些動物真的是朝著白衣人打鬥的方向奔去，那停留在林子裡面的白衣人和灰衣人估計早就不知道被那獸潮給裹挾到哪裡去了。

　　有心想要回轉善後的讀書人心中再次猶豫了一下，原本的他本就打算將那些屍體掩埋起來的，畢竟人死如燈滅，不管生前他們是什麽身份，是好人還是壞人，是朋友還是敵人，總不好就這樣暴屍荒野，到最後成為林中野獸的食物。

　　只是那個時候霧氣並沒有消散，讀書人實在是害怕，再加上手頭並沒有合適的工具，單靠他羸弱的雙手，想要掩埋五具屍體也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而現在，就算他真的有那份精力和能力回去，估計看到的景象也應該和現在眼前的一樣。

　　更別說懷裡的這個嬰兒，隨著時間過去，嬰兒的臉色也已經開始發青變紫，真要再耽擱一會兒，估計就連這微弱的呼吸都會停止。

　　斯人已逝，還是保活的要緊吧！

　　讀書人撐著樹乾站了起來，朝白衣人所在的位置深深做了個揖，又將懷中的嬰孩緊了緊，讀書人蹣跚的走向自己居住的那座破道觀。

　　今天發生的一切早已經超出了讀書人的想象，離奇的事情更是一件接著一件，只是這些都沒有現在懷中的孩子重要，這是一條生命，是現在全靠自己維護才能活下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