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橋城,黑蒙蒙的天上,雨水不請自來。
17歲的易安站在天台,看著樓底下閃爍的車燈和匆忙的雨傘,身上的亮黃色雨衣不停發出霹靂啪嗒的響聲。
放學後他總會來這裡消磨時間,即便是下雨天。
橋城的五月,總是下雨天。
一個從不回家的娘和一個永遠在喝酒的爹,確實沒有讓人有推開家門的欲望。
有時候他也會想,或許今天晚上老媽回家了,或者老爸還清醒著。
不過他也知道這不會發生,就像太陽沒法從西邊出現,尤其是下雨的夜裡。
一陣腳步聲透過雨水在他身後模糊地響起,易安皺起了眉頭,盡管懷疑聽錯了,但還是回頭看過去。
一個穿著衛衣的男人正朝他走來。
那人邁著均勻的步伐,身上已經被雨水淋得透濕,卻渾然不覺的樣子。
眉頭不經過大腦的允許就已經皺了起來,不安感開始咚咚地敲打易安的心房。
這早就成了一棟爛尾樓,往常除了自己根本不會有人上來,更何況還是這樣的天氣。
不管那人是誰,出於什麽目的,易安決定離開。
但是很快就發現,不管怎麽用力,雙腳仿佛生了根,一點動彈不得。
或許是心理作用,又或許是所謂的強直性麻痹,不過對易安來說並不重要,他根本顧不上想原因。
不安感立馬變成了恐懼從心臟流淌到全身。
那人徑直走到易安面前停下。
易安睜大了眼睛看著來人,他的臉埋在帽子裡,黑漆漆的一團看不清楚長相,但是易安清晰的感覺到,有雙眼睛正透過那團黑色盯著自己。
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已經讓易安忘記了下雨。
那人不說話。
易安也不說話,張著嘴只顧呼吸,生怕說一個字就會立刻喘不過氣。
二人就這樣沉默。
片刻之後,那人似乎是有些厭倦這種沉默,倏地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易安額頭。
來不及有什麽想法,隻覺得一股推力立刻從額頭傳來,易安眼睛睜得滾圓,卻沒說出一個字,仰身朝樓下跌去。
那人站在樓頂觀望了一陣,像是深思熟慮了一番,搖搖頭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紫色的天空下,幾根被各色光環纏繞著的巨大藤蔓糾纏著爬上雲層,托起一塊數百平米的圓台。
圓台一周立著十五根花紋各異的石柱,中央生長著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巨大古樹,遠看就像一把綠色的傘。
一條繡著金黃色花紋的紅布從圓台向上折疊成一級一級的台階,紅布的盡頭漂浮著高大而華麗的石座。
石座上空空如也。
古樹下站著一個男人,像是一個男人。
他雄偉高大,寬肩窄腰,一頭白發扎成麻花似的拖在地上,下巴上也扎著兩縷麻花狀的白色胡須。
他的皮膚像玻璃一樣透明,在玻璃皮膚下流淌著的是宇宙星辰,不時泛起點點紅光。
那人抬起頭看著古樹上新結出的花蕾,皮膚不再透明,逐漸變得蒼白,五官開始從臉上浮現,他伸手輕輕撫摸花蕾,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就是石座上空空如也的那部分,他是神,他就是第五鳴。
潮濕的空氣鑽進鼻孔,易安猛地睜開眼睛,強烈的光線刺得他不得不趕緊閉上。
不停地眨了幾次眼睛後,雙眼才重新聚焦。
看到眼前的景象,易安又來回睜閉了幾次眼睛才確認自己是醒著的。
茂密的藍綠色大樹將他包圍在中間,藤蔓像蛇一樣纏在枝乾上,明亮的陽光透過樹的縫隙直刺下來。
仿佛置身熱帶雨林,只是林更粗,更大,更茂密。
而他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換已經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衣褲還算尋常,只是身上裹著一件極誇張的紅色袍子,腰間還掛著一把紅白相間的刀,像是明朝的雁翎刀樣式。
易安心中的疑惑也像這些樹一樣高大紛亂,不過還能重新睜開眼睛,多少在疑惑中增加了幾分慶幸。
不是死了,就是穿越了,一定是穿越。
易安這樣安慰自己。
興奮中交織著恐懼,易安撇開袍子站起來,緩慢環顧一周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這些樹不像公園裡的那種樹,給人帶來的非但不是被大自然擁抱的舒適感覺,反倒有種被扼住脖子一般,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就這樣走了幾十米,心臟越跳越快,又走了幾十米後,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如此緊張。
這裡太安靜了。
沒有蟲鳴鳥叫,也沒有樹葉摩挲,只有他踩在枯葉爛泥上的腳步聲還能證明自己沒有聾。
樹木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粗細不同,有的躺著有的站著,或許還有其他差別,但是易安早就無心觀察。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或許隨時都會從樹林中衝出來一隻叫不出名字的野獸,或許樹上還有什麽東西正在低頭盯著自己。
但是接著走,還是同樣的安靜。
除了樹什麽都沒有,全是自己的想象。
但是最讓人害怕的,從來都是人的想象。
易安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開始跑了起來,原本也可以選擇停下來,但是跑起來可以忘記思考,所以他要跑。
除了更快的腳步聲,和越發急促沉重的喘息聲,依舊是一片寧靜。
易安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終於,他衝出了叢林。
但是緊接著一頭向下栽去,情急之下易安雙手狠狠抓住眼前的一條手臂粗的藤蔓,一陣摩擦後,停在了半空中。
幸好左手纏著金屬護具,右手戴著手套,才不至於皮開肉綻。
掛在半空中,沒有了樹木遮擋,易安才發現,叢林在一棟建築的頂端,周圍還有更多或高或低,模樣相似,用石磚壘起的巨大高樓,只是大部分都已經倒塌腐朽,各式各樣的樹木從石樓身上長出來。
易安試著順長藤往下滑,意外地發現原本只會出現在遊戲電影裡的動作,現在自己做起來也得心應手。
幾個騰挪跳躍,易安便落在了一處從樓裡突出來的寬闊平台,同樣也是用石磚鋪成。
抬頭望向剛才的樹林,並沒有什麽東西尾隨他下來。
沿著平台又走了幾步。
透過牆壁上破損的方形洞口,突然瞥到幾個黑影在石磚屋內晃動。
易安立馬伏在牆上屏住呼吸,伸手向腰間的刀摸去。
握著刀稍覺得安心,靜下來聽了一會,室內的黑影還在繼續剛才的動作,發出一陣哢哧哢哧的聲音,似乎沒有察覺到他。
雖說害怕,但是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心,易安貼著牆把頭一點點湊過去想看個究竟。
他神經緊繃動作緩慢,呼吸都隻敢喘半口氣。
頭已經伸出去大半,馬上就要看到的時候,一陣輪子急促摩擦牆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抬頭一看一隻滑板正順著牆壁滑下來。
好在身體比腦髓更愛自己,還沒來及思索已經向後一跳躲開當頭而下的滑板。
滑板哐嗤一聲砸在石磚上,易安抬頭望去,只有碎石和灰塵緊跟著落下來。
石屋內的黑影們還在繼續剛才的動作,絲毫不覺得被打擾。
易安疑惑地把視線集中在滑板車上。
嘭地一聲,一個赤身穿著綠棉襖的人從滑板上憑空出現,易安被驚得身子一震。
綠衣人直撲易安而來,緊接著從環在腰間的U型鐵筒內抽出一根雙截棍劈向易安。
易安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把刀高舉過頭擋住這一棍。
綠衣人從易安高舉的胳膊下,把身子往前一湊,一個七分像人三分像猴的臉懟到到易安眼前,咧開大嘴一笑。
“嘿嘿,原來就是你啊?”
“臥…”
易安瞳孔大睜脖子條件反射地往後一縮,槽字還沒說出口,撲哧一聲,一根尾椎骨似的東西直接穿透了綠衣人的胸膛。
綠衣人鮮血四濺應聲倒地,但沒有立馬死去,用手緊緊抱住易安的小腿。
“大哥跟我沒關系!你抓我幹嘛!”
綠衣人死不放手,易安大叫著往後退,腳下被碎石一絆,仰身躺在了地上。
綠衣人順勢往前爬到易安身上,易安用力卻掙扎不脫。
一隻手從背後抓住了綠衣人的頭髮往上一提,一把刀從後腦直穿過口腔而出,鮮血一股腦噴在易安臉上。
綠衣人卻還在嘿嘿地咧嘴笑。
易安啊啊啊啊啊大叫起來。
嘭地一聲,綠衣人變成了一根黑色的硬毛。
易安繼續張著嘴,卻像是啞了一樣不再發出聲音。
一個上身裹著像是黑色漁網的高大男人站在他面前,滿頭金黃色的齊肩髒辮輕輕晃動,從戴著的詭異防毒面具裡傳出粗重的喘息聲。
要說這人是救自己,不如說是路過順手殺了一個人。
所以易安並沒有獲救的感覺,反倒是覺得更加危險。
易安當機立斷,爬起朝那人身後跑,那人倒也沒有跟來。
一頭衝進石磚屋內,這才想起早先看到的黑影,此時已經在他眼前。
剛出虎口又入狼窩,易安不敢輕舉妄動,等眼睛稍微適應了石屋裡昏暗的光線再看過去。
只是粗略一眼,惡心夾著恐懼立馬衝上了腦門。
只見那幾個兩米往上的灰黑色人影,勉強算是人影。
灰黑色的肢體像是隨意拚接在一起,手長在腰上的,頭長在腿上的,三隻手兩顆頭的,詭異至極。
那幾個人影好似沒有注意到他,依舊在用嘴啃那些石磚,嚼得哢哧響。
易安慢慢向後退出去,撞到了一個人,正是那個金黃色髒辮的男人。
“我是噴霧劑,別擔心,我們是一夥的。”
噴霧劑用他能發出的最溫柔的聲音開口說道。
噴霧劑,好奇怪的名字。
易安想要扭頭跑,卻被噴霧劑的大手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至少我救了你。”
正在這時,一道聲音從天空中傳來,雄厚低沉。
“各位幸運兒,十五天后遊戲正式開始,獲勝的人,我會滿足他一個願望。”
聲音戛然而止,像是從沒響起過,但是每一個人確實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它。
“聽到了?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噴霧劑又說道,像是理所當然地說道。
易安沒有理會噴霧劑的話,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卻發現,這不是自己的臉。
準確地說,這根本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張面具。
“我的臉怎麽…”易安弓著腰嘗試著撕下面具。
但是它就像長在了臉上,像是一張臉,所以易安從沒有發現自己戴著一張面具,面具上摸不到眼睛和鼻子,只有四個圓孔,嘴巴還在但是已經不是人的嘴巴。
“跟我聯手吧。”噴霧劑按在易安的肩膀上。
“聯手?做什麽?”易安停止摸自己的臉,驚訝地問噴霧劑。
“就像剛才那樣。”
“剛才哪樣?”
“你勾引, 我殺人。”
“啊?”
易安有些,不是有些,而是完全摸不著頭腦。
甚至現在他才發覺,所有聲音都是一種他不明白的語言,包括他自己的話,但是卻都能聽得懂是什麽意思,與其說聽得懂,不如說是話裡的意思直接出現在了他腦中。
“你聽到了,神說的話。”噴霧劑似乎開始急躁起來。
易安恍惚如夢中驚醒,聽出了噴霧劑語氣的變化,想到他對綠衣人的行為,易安壓抑住困惑,鄭重地看著噴霧劑。
“嗯,就按你說的辦。”
“那我們就算盟友了。”噴霧劑向易安伸出一隻手。
易安握住這隻巨大有力的手,深吸一口氣,看著噴霧劑的茶色鏡片。
雖然摸不著頭腦,但是他隻覺得不能就這樣任由別人擺布,一些骨氣暫時衝破了恐懼。
於是輕聲對噴霧劑說:“我是穿越者。”
“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你很驚訝,但是你聽我說,”易安再次解釋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沒錯,這樣自己的失態和驚慌就有了理由,並不是因為膽小和軟弱。
“沒人是這裡的人。”
“什麽?”易安張大嘴巴,沒有這個面具,眼珠一定會掉在地上。
噴霧劑重重呼出一口氣,拍了拍易安的肩膀,有些無奈地說:“你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噴霧劑這才意識到,這個剛剛與自己結為盟友的人比想象的還要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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