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芃有病。

　　從幼時起他就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影子，惡形惡狀的樣子無處不在，卻又轉瞬即逝。

　　不過這並非眼疾，眼睛檢查一切正常，視力也很好。也更不是精神或心理疾病，醫生說他非常健康。

　　至於那些怪力亂神則更是無稽之談，二十多年的病史中，古芃從未覺得黑影帶來或是預告了什麽，反而讓他更加堅定的成為了一位無神論者。

　　但時至今日，古芃仍沒能徹底習慣這種疾病。在發現黑影時他會不可避免的被吸引部分注意力。

　　比如本該回答面試問題的他，此刻注意力卻在咖啡館吧台處翻騰的黑影上。

　　“古先生?古先生?”

　　戴眼鏡的年輕男子在古芃面前揮了揮手，作為面試官的他試圖將愣神的對方醒來。

　　“啊，不好意思……”

　　回過神來的古芃搖了搖頭，將注意力放回了眼前這場有些奇怪的面試上。

　　才畢業一年的他已經失業三次了，這次面試可不能再搞砸了。畢竟這個家公司可是……這家公司可是……等下，我到底在面試哪一家?突如其來的記憶缺失讓古芃有些慌亂。而就在這時，坐在對面的男子推了推眼鏡緩緩開口。

　　“看你的樣子，身體不太舒服麽?”

　　“沒，只是有些……”

　　“還是說有些東西實在是沒辦法視而不見?”男子說著轉身扭頭看向了他身後的吧台處。

　　他也能看到?！

　　冷靜，先冷靜，這種假裝自己也有同樣問題套近乎的騙術古芃也曾遇到過。但是假的真不了，說到底也是套話來模仿自己的症狀罷了……不對，他是怎麽知道自己的病的?

　　“別這麽一副看騙子的眼神好麽……”回過頭來的男子看到了古芃的表情，擺了擺手開始了解釋。

　　“這麽多年來，你就不想知道你看到的幻覺到底是什麽東西麽?”

　　“我為什麽要好奇病症的幻覺，習慣了就好。”

　　“如果我說我能讓你看到它們的真面目呢?”

　　“呵……”

　　聽了對方的話後，古芃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類似的說法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但是對方要麽言語漏洞百出，要麽手法拙劣。唯一的影響就是讓古芃更加堅信自己的認知，而今日古芃相信結果也會如此。

　　“……我到想看看，你所說的是什麽真面目！”

　　“那還請古先生移步。”

　　眼鏡的反光讓人看不清眼神，只見男子推了下鏡框後起身做出了請的動作。

　　男子的話似乎有魔力一般，古芃隻覺得一陣恍惚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跟著對方的腳步，二人從後門離開了咖啡館，朝著購物中心的電梯走去。

　　古芃回過神的時候已然發現自己站在了電梯轎廂中，站在自己身邊的正是之前的面試官。就在想要開口時，轎廂突然震動了起來。電梯內的燈光不知何時轉為了冷色，隨著“叮”的一聲響起，電梯門再度開啟。

　　好冷！

　　電梯門開啟的瞬間，古芃隻覺得寒風撲面而來。入骨的寒意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但一旁的男子卻毫不在意，徑直走向了門外。

　　門外仍是進電梯時的購物中心一樓。但是原本熱鬧的一樓大廳此時卻空無一人，唯一的聲響便是二人從電梯裡走出的腳步聲。

　　大廳的色調也和之前電梯中一樣變成了冷色，四周店鋪的玻璃櫥窗也變得影影綽綽，仿佛裡面有團黑霧一般。

遍布全身的寒意依舊沒有消散，不過古芃卻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並非源自溫度，而是來自於環境不適所帶來的惡寒。　　看著走在前面男子的背影，古芃想要開口讓對方放慢腳步，但是周圍的死寂卻如同有了實體一般堵在了咽喉處。想要說話卻只能徒勞的張開嘴巴，發不出一絲聲音。

　　再次推開後門，古芃跟著男子回到了之前面試的咖啡館。不過這裡也和剛才的大廳一樣，空蕩而死寂。

　　“這……這是哪裡，你做了什麽?！”

　　習慣了周圍環境的古芃終於將想說的話吐了出來，不過對方似乎並沒有選擇正面回答。

　　“這就是你以為是眼中幻覺的真面目，也是接下來的面試題目。”

　　順著男子手指的吧台方向古芃再次看到了之前發現的黑影，而男子在說完後轉身推門直接離開了咖啡館。

　　“你給我說明白！”

　　聽到關門聲的古芃回過神直接追了上去，但是關上了的玻璃門卻牢牢鎖死。而吧台處的黑霧注意到了咖啡館中的活動目標，朝著門口的方向翻騰而來。

　　隨著距離的拉進，薄紗一般的黑霧糾纏翻滾的也開始激烈了起來，轉眼間已然形成了一個黑色的人形。而隨著人形的出現，原本死寂的咖啡館在瞬間喧鬧了起來。叫嚷，喧鬧，爭吵，低語……無數的人聲如同雨點一般落下。眼前的黑影腳步蹣跚，但是每邁出一步古芃就不自覺的向後退一點。

　　幻覺，夢境，催眠……古芃能夠想到無數種造成現在局面的原因，但是他的內心深處，他的本能卻在不斷的提醒著他，面前的並非幻覺，而是實體。

　　古芃想到了曾經年幼的自己被看到的幻覺嚇得嚎啕大哭，而現在的自己似乎也強不到哪裡去。多年來僅僅是依靠“幻覺”的借口去掩蓋，到了面對切實存在的實體時，最初的恐懼再度回歸。

　　“這是到底什麽……”

　　此刻的古芃已經顧不上別的了，恐懼催使他抄起桌旁的椅子朝著玻璃門猛地砸去……

　　“咚——”

　　預想中的玻璃碎裂聲並沒有出現，閃著黃光的紋路從碰撞的地方浮現出來，隨後便如同水面的漣漪一般朝著四周擴散而去。從正門到兩邊的玻璃窗，再到牆壁，最後在後門處再次匯合，轉眼之間一圈光柵已然形成。

　　破窗顯然是不行了，耳邊的嘈雜聲也變得愈發接近，眼下只剩下和黑影對峙這唯一的選項。古芃將手中被砸的有些變形的椅子如同草叉一樣端起，不斷地咽下恐懼，屏住呼吸，全神貫注，雙眼死死盯住了幾步之外的黑影。

　　動了！！

　　在黑影撲過來的瞬間，古芃將手中的椅子直接向前方扔了過去，脫手的同時整個人朝著右邊閃開。

　　在椅子的干擾和快速的反應下，古芃躲開了對方的飛撲，而黑影直接一頭撞到了古芃身後的玻璃上。玻璃上紋路在接觸到黑影瞬間亮光大作，黑影則如同觸電一般開始掙扎了起來，和紋路接觸到的地方明顯能夠看到不斷有黑霧汩汩湧出。

　　有機會！這家夥碰不得這紋路！

　　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恐懼中的古芃抓住了對方的弱點，知曉了應對辦法恐懼再無恐懼可言。壓抑許久的古芃怒目圓睜，將之前扔出的椅子從地上撿起，朝著玻璃旁還未恢復過來的黑影直接衝了過去。

　　“哧——！”

　　被椅子抵在玻璃上的黑影身上如同蒸發一般冒出了大量的黑霧，而那些嘈雜人聲則變得更加刺耳失真。而古芃則不敢放松，雙手死死地按住椅子阻止著黑影的撲騰。

　　也正因如此，古芃有了近距離觀察這實體黑影的機會。眼前的看起來是一團黑霧似乎還未成型的頭部，其實是由無數條黑蛇一般的觸手相互纏繞所形成的。在身體拚命掙扎的同時，頭部的“黑蛇”也開始了自己的掙扎。從黑影胸腔中湧出交纏形成脖頸與頭部的“黑蛇”瘋狂的扭動了起來。

　　“嘶！”

　　真的是蛇?！吐信的聲音讓古芃心頭一緊，隨後便看到了一條黑蛇從頭部的糾纏中解脫了出來。來不及反應，黑蛇閃電一般直奔古芃的咽喉處，緊接著便是皮膚被刺破的感覺以及從傷口處不斷湧入的寒意。

　　當機立斷，古芃上身前傾雙腿用力，直接用胸口死死壓住阻擋黑影的椅子。因此騰出來的左手直接憑著感覺抓向了咬住脖子黑蛇的三寸，右手則用力掰下了之前砸門時壞掉的椅子腿。

　　手中冰冷的溫度與鱗片的滑膩感讓人本能的覺得不適，但是現在的古芃沒工夫理會這些。死死捏住黑蛇後，左手發力將其從傷口上扯了下來。而右手則握著椅子腿朝著黑影的頭顱，黑蛇交纏的地方狠狠地刺了過去

　　冒出的黑霧愈發濃烈，耳邊的嘈雜聲幾乎快讓人發瘋，胸口處的壓力讓人快要窒息，一條又一條的黑蛇咬在了身上，握著椅子腿的右手上扎進了無數木屑，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古芃心中此時只有一個想法——“乾掉他”。無論自己怎樣，無論後果如何，自己現在已定要乾掉他！必須要乾掉他！

　　“給我死！”

　　………………

　　…………

　　……

　　“咣”

　　不知過了多久，椅子落在了地上，快要脫力的古芃晃晃悠悠的向後退了一步。黑影和玻璃上的紋路都已經消失，但是身上各處的疼痛卻證明剛才的一切。

　　突然間古芃打了一個激靈，熟悉的寒意順著脊柱從身後爬了上來。而此時古芃才發現，之前關上的咖啡館正門已經大開。門外男子的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乎是在等待著古芃的出來。

　　“好一個面試……”

　　看著門外的始作俑者，古芃握緊了手中的椅子腿，三步並作兩步朝著外面大步走了過去。

　　……

　　慘白的太陽垂在空中，暗淡無力的冷色日光將建築物的影子從角落中扯出。購物中心外的廣場空無一人，只能看到一縷縷薄紗般半透明的灰影。世間的一切仿佛失了色彩，失了聲音。所有的門窗中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黑暗，仿佛無數通往深淵的孔洞。聽不到的聲音從深淵中傳出，所能感知到的只有寒冷與死寂……

　　“嘿！”

　　看著出門後呆立不動的古芃，男子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推了推眼鏡，笑著說出了他準備許久的那句話。

　　“恭喜你通過面試，以及……”

　　“歡迎來到靈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