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環村內有一口井,邊緣砌著黑色的磚石,周圍的地面上常常能看到凍結的小股水流,在太陽下慢慢溶解。而井深不見底,聽人說,也從未乾枯過。在村裡人的祖先來到這裡之前,就有這口井了,怎麽取用都不會枯竭。他們認為這是山神的恩賜,便心懷虔誠地定居於此。
這口深不見底的大井讓李百世想起的夢裡的黑色大洞,他打了個寒顫的同時對這口井敬畏了起來。
“滴答——”
鏡子似的水面上泛起了漣漪,李百世眼中,天真美好的少女,正洗著她那頭櫻花色的長發。
“李公子在看什麽?”
“沒什麽……怎麽突然想起要洗頭了,天氣這麽冷。”
她用細葛布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低下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因為……因為……”
李百世一笑,說道:“沒關系,你想什麽時候洗就什麽時候洗。”
詩蘭蒂是一個很天真爛漫的女孩。她從小就生活在這裡,一連十七年沒有去過另外的村鎮或城市。對李百世口中那些怪物,那種駭人的場景,完全沒有概念。
“唔唔!”她用力地點點頭。從小到大,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父母忙於生計,家裡要麽是不值一提的緘默,要麽就是農忙的話題。同村的同齡人,不喜歡她那與眾不同的發色,也從來不和她玩。要她去和街坊鄰居聊天就更不可能了,她只會找借口盡快回家。沒有人知道她的喜好,也不會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樣的話。
對於願意把她當朋友看的李公子,她決定真心對待。
“李公子,如果你哪天有辦法回家了,你會回來看我嗎?”
“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看看我的父親和和和……母親,順便……”結果還是無法實話實說。
“如果可能的話,會的。”可說到底,要出現什麽樣的可能呢?怎麽來,又該怎麽回去,他越想越迷糊。他想到了那邊的詩蘭蒂,同樣的容貌,同樣的名字,那個詩蘭蒂卻完全不記得她自己是誰。很多的謎團纏繞住了他,讓他的臉上露出憂色。
“怎麽了?有什麽難處嗎?”
“沒有……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再見的,在將來。”那或許是幾百年後,那或許是另一個你。
詩蘭蒂不明白他說的將來是哪個將來,她顯得很開心,動作都輕快了不少。
大概把頭髮擦乾後,詩蘭蒂就回家了。只有迷茫的李百世還在原地,盯著平靜的水面。
“喝——喝——”兩聲怪響讓李百世警覺,只見面前的井水在那兩聲怪響後飛速下落,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就像有什麽東西在追趕。
永不乾枯的井水下落了!他趴到井邊往下望去,井水已經落至不見底的黑暗中了。
井壁處,是一條螺旋向下的階梯。
黑色的大洞出現了!
“咚——”
他的腦袋裡像是有一口大鍾,在瘋狂地敲擊著。他想起了那些咒語,怪物,還有那個粉發的少女。一幅幅光怪陸離的景象在他腦海中交織著呈現。
該死!明明和詩蘭蒂一模一樣啊!夢裡的東西一樣接一樣變成了現實啊!
那接下來會是什麽?那些怪物!它們會到村子裡來嗎?
“得去告訴他們……額……才行。”
他努力想站起來,可大腿和腳莫名地酸軟。當他搖搖晃晃勉強直起身子時,右腳卻踩到了一塊尚未溶解的冰塊上,
接著他眼前一黑,栽入漆黑的大洞中。 “啊——”
……
失重感擠滿了他,他的眼睛漸漸捕捉不到光亮,沒入一片深邃的黑暗中。
腦子裡狂亂的聲音,也逐漸被一種歌聲所取代。是一種不知名的語言,卻逐漸在他腦中形成了完整的意思。
“古北地之尊聖兮,君極天之高而無上;彼外者之詭詐兮,封君之身於九幽;卑民不自量兮,欲釋君臨舊土;他有日風雪急而井枯兮,則良時已至;發我族人屠賤畜兮,則亦俱人和;動地脈以崩天兮,地利得備;千萬年以事君兮,慎應我愆願;吾等心意誠款兮,雖至陰曹而不悔!”
這首充斥著戾氣的歌謠飄入他的耳朵,把他的意識拉著往下拽。直覺告訴他,得做點什麽。
他的想象中出現了醜陋怪人朝聖似的跪拜,極地冰淵下窒息的黑暗。
一頭衝入映著星星的霧氣,那是那天荒原上的追逐。
巨獸的火焰吞噬掉大地上的一切,那是來自更遠的一場夢。
怪物在眼前撕咬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老而有力穿著甲胄的人夾著他逃出了城。火焰在天空上亂飛,無數的轟隆聲……辨不清是記憶還是幻想。
就在他拚命地思考,用記憶來維持自己感知的這個當口,眼前出現了微末的光亮。
光亮來自下方!幽幽的藍光,像明燈一樣給了他方向。
漆黑中的光亮是很能撫慰人心的,孤獨會迅速被這種光亮排擠,雖然可能是暫時的。
隨著眼前的光亮逐漸明晰,他也能看見底下的光景了。
無數幽藍色的球一樣的事物,相互黏連,綿延到了看不見的地方。像是某種巨大的水泡,挨挨擠擠,密集成令人不舒適的景象。球體很巨大,空間更是巨大,幾乎有上百個隴北城那樣大。空間的內壁上沒有多余的突出的岩石,給他的感覺像是某種生物的腹腔。
這是地底的空間,有如某種神跡。他想起北方人們口口相傳的玄魚的傳說,難道這是祂讓百姓修建的宮殿?可神話中那宮殿在北海底下,距離此地有百余裡。
飛速的下落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幽藍色不斷地放大。
他最終落到了一個球體上,那球體軟綿綿的,沒有使他受到傷害。
不對,就算是如此綿軟的球體,自己從如此高的地方摔下來也應該直接死亡的。
這裡離洞口十分遠,他光是下落就用了好久。
他坐起,直起上半身,審視自己的身體。
難不成是夢嗎?
身下球體的觸感給了他真真切切的答案。一切都是真的,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