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發生什麽事情了?”歸猗神色慌張，身體不自覺顫抖。

　　她能感覺到，厄運即將來臨。

　　濃鬱的血氣和其中夾雜著的痛苦悲鳴，讓她忍不住眼睛泛紅。

　　“小姐，不用擔心，大家都在呢，一會就沒事了。”小蘭臉蛋煞白，直勾勾盯著前方，流出畏懼的眼淚。

　　那是怎樣的東西?

　　那怪物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

　　怪物出現了！

　　白楊的心猛地一跳，停下腳步，轉過身，注視咆哮著的猙獰怪物。

　　一共有五隻，不……還有更多，而且它們的方向是……歸猗！

　　然而正待白楊邁步時，灼燒靈魂的痛苦便再次襲來。

　　每一下皮肉的抽動帶來不亞於刮刑之痛，黑色的印記燒穿衣物，露出那猙獰的惡鬼。

　　訓斥聲於白楊的腦中響了起來:“殺死她！那個瀆神之人！

　　帶給她毀滅，你才能得到主的救贖！

　　殺死她！”

　　蒼老的祭祀聲如同附骨之蛆，在陣痛最猛烈時悍然來襲。

　　“你這個醜陋的，令人作嘔的蠢貨！殺死她！殺死瀆神之人！”

　　白楊面龐扭曲，手指抓地，強製壓住施加在靈魂上的痛苦，隨後充斥與身體的能量灌注進奇跡秘儀當中。

　　許諾之事，應當完成，不是嗎?

　　“滾吧，你這個惡臭的老頭，給我滾出我的腦袋！”白楊嘶吼。

　　喝斷金石的啼叫聲響起，青金色的羽毛穿透粘膜和皮膚，再度生長，直至白楊幾乎失去人型，化作一隻天青色的鵬。

　　鯤鵬發出一聲悲鳴，迅速振動雙翅，不斷向上飛。

　　在清冷的月光下，扶搖的風卷起。

　　“歸猗，我來救你了！”

　　只是剛說完，風便忽的停滯，被無數倍的放緩了速度。

　　白楊目視著前方，陷入短暫的失神。

　　土地在龜裂，生長著碩大眼睛的紅色觸手從裂隙中鑽出，帶著凌冽的血。

　　那黑白二色的眼睛齊齊看向白楊，只是這樣，白楊由金屬轉化而成的軀體便出現了幾個完全變成泥土的部位。

　　這是什麽怪物?美杜莎嗎?

　　白楊迅速揮動雙翅，朝著更高處飛翔，幾乎在空中產生殘影。

　　以此逃避這怪物的注視。

　　循著心中的本能和來自南溟的呼喚，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在不斷追求速度之後，每一根天青色的金屬羽毛在震動，在如同氣刀一般的空氣中帶出閃耀的火花，在此刻，他腦中的思緒盡數清零，他似乎和風融為一體！

　　然後，猛然下墜！

　　奇跡轉化為不竭的動力，如此，揮舞著流出血液的雙翅，不計痛苦的加速！

　　在恐怖的加速度下，白楊已然變做一顆飛馳的火流星。

　　呼嘯著的風悄然而至，觸手怪艱難做出閃躲，卻仍逃不過如風暴一般的洪流！

　　在鯤鵬飛馳而過後，血紅觸手身體便停滯了，隨後，那粗大的眼睛中隱隱出現一條極細的黑線。

　　那半隻眼睛沿著光滑無比的切面滑落在地，發出轟然巨響，血液如同潮水一般奔湧而出。

　　一瞬間，白楊乘著風，在這片天地暢快的遨遊，化作一陣天青色的風，所過之處，無物可阻，鮮血奔流。

　　在將十隻怪物整齊切成兩節後，白楊不再振翅，使速度不斷降低，最後停在歸猗轎子豎起的尖角上，掃視著四周。

　　風聲停歇，

只有殘余著的呼叫聲。　　白楊有些疲憊的眨了下眼睛，用鳥喙梳理著破損的羽毛，淅淅瀝瀝的血緩慢從鯤鵬的身體上流淌而出。

　　“如此應該就算是結束了吧。”他低聲道。

　　在響應本能之後，他不顧身體的受損強行提升速度。

　　沒有巨大化的軀體無法承受這般壓力，已然重創，如果再出現其他怪物，那麽他將暫時無能為力。

　　除非，他化作鵬深入魔土之中，吞吃滿是汙染的礦脈。

　　一番衡量之後，白楊隻得無奈放棄這個選擇，除非他想失控而死。

　　“呵呵，犧牲是什麽?”黃琴審視著水鏡中呈現出的狀況，發出嗤笑，“這樣看不起犧牲的力量，縱然擁有極速，也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無數的傷口在瞬間出現，隨後，細小的蛇鑽了出來。

　　爬到虛無的彼方，促使犧牲的力量再度激發。

　　傳達犧牲的意志:“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最後一滴淚，直到化作虛無。

　　否則，犧牲永存！”

　　不知為何，白楊心中緊繃的弦縱然在殺死這些怪物，確定它們已經沒有氣息之後，仍未放松。

　　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發覺得緊張，仿佛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白楊再度運轉奇跡秘儀，從鵬的身體轉化為人類，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跳下轎頂，急促說道:“小蘭，你還有力氣沒有?扶著歸猗出來！

　　快點，再耽誤就來不及了！”

　　“好……好，我一會就帶著小姐出來！”小蘭聲音顫抖。

　　片刻後，小蘭便扶著歸猗出了轎子。

　　看著面前被劈成兩段的巨獸，小蘭的目光移向渾身染血的白楊身上，再度錯愕。

　　如此殘破，滿身傷痕，身體還彌漫出血霧。

　　這就是那隻翱翔在天上的飛鳥嗎?

　　他救了我們，救了所有人。

　　這一刻，她不僅為之前所說所做的一切感到無盡的羞恥，並且如此的，發自內心的感激。

　　小姐說的英雄，一定就是這樣的人！一定是！

　　白楊沒注意到小蘭心態上的轉變，只是略微掃視兩人是否受傷後，便從小蘭手上接過站不穩的歸猗，對著小蘭吩咐道:“你去商隊那邊，通知他們不要再管貨了，趕緊跑！

　　有更大的災難即將發生！”

　　“好！”小蘭迅速回答，目光在歸猗的身上停留片刻，“保護好我家小姐！”

　　說完，她便跑了起來。

　　“白楊，事情不對勁。”歸猗不知從哪裡產生的力量，擺脫了白羊的手，跪在地上。

　　“我聽到慟哭聲，它們很痛苦，它們得不到解脫。”她抬起臉龐，晶瑩的淚水不斷從眼角流出，“它們向我訴說在死亡時的痛苦。

　　我救不了它們！”她溫和的面龐被強烈的悲傷籠罩，發出絕望的呐喊，“我救不了它們！”

　　白楊沉默不語，只是蹲下，給予歸猗輕柔的擁抱。

　　“它們仇恨，它們嫉妒，它們永世無法超脫，直至墮落在無底的地獄中！

　　可是它們原本不是善良的嗎?為什麽！為什麽啊！”她的身體強烈痙攣，哭泣聲越加低沉。

　　“小蘭，小蘭，不要！不要！”

　　小蘭?小蘭怎麽了?

　　白楊對那個丫頭並無厭惡，甚至有些欽佩。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卻做了許多超凡者永遠也不敢做的事情。

　　她大方而熱切，她誠實，她勇敢，她忠於自己，她知恩圖報，然而，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轉過頭，只見小蘭正穿行在那些怪物的屍骸中間，似乎在尋找什麽。

　　“它們已經成了魔！小蘭！”歸猗聲嘶力竭的喊著。

　　然而下一刻，白楊的耳邊卻再沒出現歸猗的喊聲了。

　　“歸猗，你先呆在這裡，我去救她。”他站起身，低聲對歸猗說道。

　　然而，歸猗卻始終跪著未動，眼睛中沒有一絲色彩，如同死去一般。

　　“歸猗?”

　　白楊試探喊了一聲。

　　“我這就去救她！你等著我，我一定——”白楊的聲音忽的停滯。

　　靜靜看著面如死灰的歸猗，以及她抓住自己衣服的瘦弱手掌。

　　“太遲了。”無聲的淚自歸猗的面頰滴落，“魔已經來了，逃吧，白楊，逃吧。

　　我祈求你，你逃吧。”

　　·

　　那把劍，那把劍就在這裡！

　　小姐送白楊的那把劍，明明就在這裡……小蘭搬開血汙的碎塊，四處尋找著。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在一顆被斬斷的頭顱旁看見了那個染上血汙的劍袋，於是緊繃的面龐出現了一絲微笑。

　　找到了！

　　她穿行在血汙之中，青色的布裙黏在一起，然而她的眼中卻只有欣喜。

　　我能替他做的事只有這個了吧……她喘著粗氣，搬開斷裂的鋸齒，拿起劍袋。

　　這樣的英雄，應該配小姐那樣好的人，真是天生一對。

　　小蘭欣喜舉起劍袋，朝著遠處的二人揮舞著，臉上充滿明媚的笑，大聲喊道:

　　“小姐！公子！那把劍找到了！龍——”

　　她欣喜著迎接兩人的眼神，得到的卻只有震驚和恐懼。

　　為什麽呢?

　　她忽然感覺身體很冷，就像小時候的冬天住在狗窩一樣冷。

　　沒有家人，沒有尊嚴，沒有朋友和物質。

　　她只能和狗住在一起，來獲取讓她活下來的熱量。

　　狗窩很臭，小狗總在裡面撒尿。

　　她隻好蜷縮起來，懷中抱著哼唧哼唧的小狗，除此之外，還有一身撿來的爛衣服，她什麽都沒有。

　　劍袋從手中滑了下去，激起陣陣猩紅的漣漪。

　　不過幸好，小姐將自己帶回家裡去，還有那隻哼唧的小狗。

　　小姐叫它平安，而她也有了名字，“若蘭”。

　　真好聽啊，是不是?

　　她抓著從來不敢想的白面饅頭，往嘴裡填著。

　　小姐的手輕柔自己的頭，替自己梳理著頭髮。

　　小姐是個病秧子，有很多懷崽子想欺負她，我就是小姐的依靠！

　　她的瞳孔開始渙散，望著的一切都開始不真切起來。

　　“我要保護你！”少女低聲說著，臉卻皺了起來。

　　“以後不要和他們打架了，受傷的總是你。”坐在輪椅上的歸猗輕柔在她的傷口處撒著藥，“舊傷還沒好，又有新傷，希望不要留疤，留疤了你怎麽嫁人。”

　　“小蘭不嫁人，小蘭要永遠保護小姐！”

　　昨日的幻影在她的眼前劃過，小蘭覺得自己的面頰熱熱的。

　　在最後，她費力搖著頭，終於視線清晰，看向小姐和白楊。

　　在一刹那，一秒鍾像是有一個世紀這麽長。

　　在白楊咆哮之前，小蘭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嘴唇動了動。

　　“請你一定要保護小姐，請你……”

　　請你和小姐一定要幸福。

　　她沒有力氣再說後面的話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受控制的遠去。

　　就如同又回到那個狹小的狗窩。

　　“好冷啊……不知道有沒有人肯給自己一點剩飯吃。”

　　她抬起頭，再次見到點亮她生命的那個人。

　　那個溫柔的人說:“請和我一起回家吧。”

　　隨後，黑暗襲來，一切都消失了。

　　·

　　“保護，嗎?”白楊看著身體滑落在血汙之中的小蘭，不由自主的囈語。

　　“那把劍就這麽重要嗎?”

　　他燒紅了眼，“我不會走的。

　　我要殺了它們！我要殺了它們！

　　我要殺了它們！！！”

　　那樣澄澈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這不是一場戲劇，從來不是。

　　他開始意識到這一點了，當一個無關的的人，本該擁有幸福生活的人因為他死去。

　　在死之前，仍是用笑來對待這個世界。

　　這份洗刷不掉的罪惡便纏繞住他，這就是他的原罪， 定於命運的悲劇。

　　“我要殺了它們！”

　　他大聲咆哮，手中的煉金之火於頃刻間劇烈燃燒起來。

　　那些早就該下地獄的醜陋生物不知為何，再度複蘇，那些端口由一條又一條粘稠的血絲相連，將肉體縫合。

　　吸收血液，吞噬肢體，站立，用看待食物的眼神注視著一切。

　　這便是無窮無盡，甚至擺脫死亡的犧牲！

　　“白楊。”

　　歸猗輕聲道。

　　“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個人走了。”

　　“我知道。”白楊暴怒的神情收斂了些，“那麽，就請我替你做一些分內之事吧。

　　至少，我們的心都能好受一些。”

　　於是，他飛奔而出，朝著揮舞著爪牙的怪物衝去。

　　他要殺了它們，這群該下地獄的惡心東西！

　　“罪人，孽端！停下你的行為！”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伴隨而至的還有深入骨髓的劇痛。

　　如同將他整個人劈開，一遍又一遍斬斷的痛處灼燒著白楊暴怒的靈魂。

　　“你應該做的是去殺死那個褻瀆吾主的女人，將其碎屍萬段！停下！你這個孽畜！”

　　“停你媽的屁！”白楊的雙臂高度金屬化，閃爍著蒙蒙光輝，竭盡全力地不斷朝前方轟拳，與怪物的副足對撞，發出轟天的響聲。

　　手臂再度膨脹，生長，朝前方抓握，不管其它怪物的攻勢，死死抓住一隻怪物的脖頸。

　　“你和你的主全給我下地獄吧！”

　　嘣！

　　那巨大的手掌將怪物的脖子捏成一團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