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晚春。
曼徹斯特中心車站,傍晚。
遠處的天際已經開始泛出微微的金色,代表著夜幕快要降臨。
車站的空氣中混雜著並不好聞的氣味,來去匆匆的人們所攜帶的遠方的氣息,和奔波的汗味融為一體,被裹挾著加入到這座工業城市充斥著煙霧的潮濕空氣中,形成了曼徹斯特熙攘卻又凜冽的獨特風格。
穿著一襲黑色長風衣的男人從火車上面走下來,順著人流離開車站。
他戴著一個寬沿的帽子,手中還拎著一把黑色的細長雨傘,整個人看起來在這座城市裡稍顯突兀。
——他的打扮是英格蘭其他大都市的一種流行風格,不過相對於曼徹斯特這座終日轟鳴的工業城市來說,未免有些太過優雅了。
“這年頭的曼徹斯特,原來是這副鬼樣子。”
賽昂嘟囔了一句,伸手拉了拉帽簷,讓自己的臉大部分被遮擋住,朝著城市的邊際走去。
他的目的地並不在城市裡,而是在那些高聳的煙囪附近,大概還要再遠一點,具體位置他記不清了。
畢竟記憶裡面的畫面破碎的不成樣子,要不是他本來就還記得一點情節,恐怕都不一定能找回來。
……
從曼徹斯特主城區到達城郊的鎮子並不用耗費太長時間,尤其是在使用了魔法的情況下,賽昂的身影就像是鬼魅一樣在城市的各處通道穿過,並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就像是吹過的一陣風一樣。
所以沒用多長時間,賽昂就來到了他的目的地,科克沃斯鎮。
這座城鎮在整個日不落帝國都算是有些名氣,因為曾經是工業重地,所以一度住滿了人,而此時此刻,卻只有那些在巷子中規整排列著的一排排破舊磚房,顯示著這裡曾經的輝煌,而如今住在這裡的,只有那些窮苦的做工人,和遠處的富人區形成最鮮明的對比。
如同一座設計巧妙的迷宮,困住了住在其中的人和歲月,分割了世界的光明和黑暗。
賽昂就在這裡停下了腳步。
他顯然是不能夠直接進去的——如果他是真正的賽昂,那麽他自然知道目的地的具體所在,也能夠擺出一副淡定從容的面孔過去認親,但是很可惜——他不是。
他只不過一個意外來到這個世界的流浪靈魂,陰差陽錯繼承了原主人的破碎記憶和魔法能力而已。
而且,要不是因為在記憶中尋找了一些熟悉的名字,他也不會千裡迢迢地從大洋彼岸來到這座城市。
之前的計劃裡,他是準備先找到“自己”的家人,然後再來了解一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魔法世界。
但是顯然,他的記憶裡面,沒有家人的地址,而周圍這個環境——不得不說,雖然這裡一個人都看不見,可是賽昂還是能夠感受到,似乎有著一些視線在暗中窺視著自己。
應該是住在這裡的、見不得光的那些老鼠們。
賽昂退了兩步離開,不打算在這裡惹事。
貿然動手固然不會吃虧,但是後面引起來的麻煩事也絕不會少,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實在沒有必要冒這種風險。
所以,現在去什麽地方呢?
這是一個問題。
……
“好在,今天我的運氣總還算是不錯。”
在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具體地址之後,賽昂很快轉移了目標。
他先是憑借著路上模糊的記憶,來到了一家旅館,
給自己開了一間房。 這家叫做“鐵路風景旅館”的旅館環境還算是不錯,至少收拾的很乾淨,而且四通八達。
賽昂打算先在這裡暫時安頓下來,因為即便找到了家人,他也並不能夠保證自己可以被接納,所以找個住的地方就尤為要緊。
好在原主的身上還有不少錢,他從這具身體裡面複蘇的時候,正身處於西伯利亞的一處荒原之中,如果不是因為身上有可用的貨幣,再加上他掌握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咒語,他說不定都不能夠這麽順利地回到英國。
“你可真是厲害,居然敢去西伯利亞那種地方,聽說那些紅毛子對我們排斥的很呢。”
旅館老板的女兒露西亞,今年二十多歲,長得雖然說不上多麽漂亮,卻也有一種靚麗風情。
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離開過曼徹斯特,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聽過路的商人講那些外面的事情,今天聽了賽昂掐枝去葉地敘述了一遍他在西伯利亞的遭遇,再去看賽昂俊俏的臉時眼裡面就自動帶上了一種光環,臉上頓時顯現出了一副崇拜的神情。
賽昂和她說這些自然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的確需要一些附近的消息,但他在這裡又沒有什麽熟人——所以直接出賣美色,顯然是一個最優解。
而且他也的確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斯內普呀,我知道他。”
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露西亞的臉上明顯露出了一絲厭惡,指著門口的一個破舊的木桶說道:“那個酒鬼一個月總有幾個晚上會出現在我們門口,喝多了之後就睡得像隻死豬一樣,沒見他乾過什麽活,他家裡面的人也怪怪的,有個小男孩——大概是他的兒子吧,整天穿著一個寬大的袍子走來走去,像是小蝙蝠一樣,我中午時候還見過他呢,從這邊過去的,應該是去那邊的廢遊樂場了。”
好的,賽昂在心裡默默點頭,這下子什麽都不用問了。
下午的時候正是生意繁忙的時候,沒一會兒就有客人進來,露西亞忙碌起來自然沒時間再去和賽昂攀談,賽昂也就借著出去走走的由頭,離開了旅館。
遊樂場的方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麽直接過去就行。
至於做準備——這其實也不用準備什麽。
小孩子總歸是最好對付的。
……
午後的陽光很好,曼徹斯特這座城市及其周邊,平時總是被濃鬱的霧氣籠罩,很少能看到這樣好的陽光。
所以今天出來的人反而不多。
這裡的人普遍適應了陰沉濕潤的天氣,被陽光照射的時候反倒覺得刺眼和不舒服。
只有幾個孩子是例外。
佩妮·伊萬斯和妹妹莉莉·伊萬斯最喜歡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面來到她們的遊樂場玩,盡管這裡並不能稱得上是一個“遊樂場”。
但是因為莉莉的特殊性,她們並不能夠總是去人多的地方玩,自從跟著父母搬到這裡之後,這個廢棄的操場就成了她們最常來的地方——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惡劣的、斯內普家的孩子,她們姐妹本來應該快樂地在這裡玩的!
而現在,是那個斯內普和她的妹妹坐在一塊說話!
藏在樹後面的佩妮心裡面都是怨憤,尤其是時不時聽見妹妹和斯內普的對話,看著妹妹躺在鋪滿落葉的地上,向上望著滿樹綠茵的快樂模樣,她更是生氣。
這些快樂原本都應該是她的,現在都被那個斯內普奪走了——就因為她不是那什麽見鬼的女巫!
她這麽想著,一不小心就絆倒了樹根上,手忙腳亂地撐住了身體,卻也發出了不算大,但足夠清晰的沙沙聲。
她心中一緊。
這樣的聲音肯定是會被人聽見的,尤其自己的妹妹和那個斯內普那麽特殊,被發現是必然的事情。
她已經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也看到了妹妹和那個男孩投射過來的視線,可是他們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
與此同時,一隻貓從她的身邊跳了出去,轉移了外面兩人的視線。
可是這裡哪來的貓呢?
佩妮心中越想越害怕,不由得緊張起來, 在兩個有著“那樣能力”的人身邊,她總是會看到很多奇怪的現象,但是這也太怪了。
她不敢停留,趁著無人注意,連忙輕手輕腳地跑掉了。
而在樹林中的另一處,隱藏在幻身咒籠罩之下的賽昂揮動魔杖,解除了佩妮的隱形魔法,轉頭觀察起另外兩個孩子來。
莉莉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身上穿著的衣服整潔乾淨顏色明亮,而在她旁邊躺著的西弗勒斯髮型糟糕衣服滑稽,看起來髒兮兮的,但仍舊能看到那份容貌——仔細看還是能看出賽昂的影子。
像是地獄裡面的惡鬼,和他永恆向往的天堂。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因為命運的小小玩笑交織在一起,糾結出一團亂麻一樣的故事。
賽昂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兩個孩子,一直在這裡站了半個多小時,兩個孩子才告別各自回家。
賽昂陪著西弗勒斯目送莉莉離開,然後跟在小家夥的後面,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他們穿過大路,經過小徑,走進巷子,在盡頭處停下。
“西弗勒斯!你又去什麽地方瘋玩了?我早就說過……”
尖銳的女聲首先從房子裡傳來,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最後是在門前停下的頓步聲。
因為這個時候,她的目光已經從自己兒子身上移開,看見了在自己兒子身後跟著的,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見,”面龐發黃的消瘦女人漠然地看著這個本應該是自己最親近人的臉龐,嘴裡面卻發出了硬邦邦的聲音:“賽昂·普林斯,真是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