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並不寬闊,一行人連忙勒住馬韁,避免給對方造成傷害。
隨著前面的土猴由遠及近,看清了來人是個半大小子,徑直衝向隊伍撲倒在前方,上氣不接下氣地高喊:
“軍爺,軍爺!行行好,救命!”
開道的侍衛還沒做出反應,後面的人追了上來。不由分說,一群人掄起棍子就往土猴的身上招呼。
“住手!”
盧象升的獅子吼如洪鍾大呂,周圍的空氣都有些顫抖。
王無咎納悶,這家夥瘦不拉幾的,力氣不小,嘴上的功夫也不錯,難道在修仙界混過?
開道的侍衛名叫四喜,用馬鞭一指來人。
“大人在此,不得無禮!”
追趕的幾人停住了手中的棒子,領頭的在隊伍中掃視了一遍,找到了侍衛所說的大人,只見他一身孝服,根本看不出品階。
左右打量著四周的侍衛,一個個面沉似水,深邃的目光流露出一股狠厲。身上呈現出若有若無的殺氣,一看就是在戰場上喋過血的。
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的這位就是欽差,隻以為是哪位回家奔喪的大人,好巧不巧的路過此地。
即便是這種人他也得罪不起,更不想給主子找事,乾脆編個理由糊弄過去也就算了。立刻換上一副笑臉,上前拱手施禮。
“官爺,小的唐三,乃密雲總兵唐通的手下。奉命捉拿逃兵,還請官爺通融一二。”
盧象升上下打量了唐三幾眼,心說要是別人的閑事兒他還真懶得管。
唐通可是此次宣旨的對象之一,平日裡的名聲也是一般。聽到唐三的話語,反而來了興致,倒要看看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回身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土猴,披頭散發,衣衫破爛,年紀不過十一二歲,怎麽看都不像一個軍士,疑惑道:
“你說他是逃兵?”
“不錯,他不僅是逃兵,逃跑前,還偷吃了為欽差大人準備的晚膳,霍霍的不成樣子。”
不等唐三把話說完,土猴抬起頭,極力反駁。
“胡說!明明是你們搶走了我姐姐,反而誣陷我們是逃兵。這位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和姐姐,到了這群**的手裡,早晚被糟蹋死。”
盧象升雙眉擰成一個疙瘩,心生疑慮。再次將土猴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渾身上下都是泥,無法辨清容貌。
土猴見狀,用手抹了把臉,似乎想弄得乾淨些,效果不佳。土猴臉變成了土貓臉,還不如原來呢。
然而這一舉動,篤定欽差大人心中的想法,試探著開口。
“你是女的?”
隨著土猴點頭,盧象升手腕一抖,“啪”的一聲脆響,唐三的臉上多了一道血印子。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看得一旁的王無咎佩服之極,這招一定要學到手,留著以後揍人。
獅子吼再次響起:
“好個大膽的唐三,竟敢欺瞞本官。你告訴我,這滿天下大明的兵將,哪個是女的?到底是怎麽回事,還不從實招來。”
見到事情敗露,唐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饒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心裡卻道:對方的身手太厲害,跟人家叫板就是找死。先保住小命,見了主子再說。
盧象升看了看天色,正事兒要緊。懶得和他廢話,對著四喜努努嘴。
“將他們綁了,扔到馬背上,找個地方躲起來,宣讀完聖旨,自然有人聯系你們。
”然後轉向土猴,“你姐姐在什麽地方?” 土猴直起身,一指遠處的城堡,“就在那裡的縣衙。”
盧象升苦笑,衛所中那裡來的縣衙,估摸是孩子不懂,見到有穿官衣的出入,都叫作縣衙。再次問道:“會騎馬嗎?”
土猴點點頭,遲疑了一下,便接過四喜遞過來的韁繩,搬鞍認蹬翻身上馬,動作乾淨利落脆,看樣子是個老手。
旁邊的王無咎看得有些羨慕。暗道:有機會一定問問,土猴的屁股上有沒有繭子。
一路前行,盧象升也把土猴的家底摸清楚了。
土猴姓林,十一歲,沒有名字,周圍的人都叫她二妞;姐姐叫大妞,長她兩歲。
祖上就是這一帶的軍戶,上次韃子扣關,爹娘都死了,軍田也被人霸佔了,成了沒有家的孤兒。
好在有個年長的師傅叫郭來印,她爺爺的把兄弟。從小教授姊妹二人習武,算是唯一的親人。
正是師傅的存在,才讓姊妹倆在亂世當中活了下來。
好景不長,師傅七十多歲,重病在身,眼見是活不了幾天了。姊妹兩是一文錢都沒有,沒錢給師傅辦後事。
好心的人告訴她們,你們的爺爺和爹爹是為國捐軀,有撫恤銀子的。
倆人一商量,開始四處討要。哪怕要回來一兩吊錢,也能給師傅買個薄皮棺材。
結果可想而知,想要撫恤銀子,門都找不到。
聽說土堡裡來了大官,二人妄圖效仿說書人嘴裡的擊鼓鳴冤。
誰承想,銀子沒要到,姐倆卻搭進去了。
逃跑途中,土猴看見廚房裡的燒雞,順便扯下一個雞腿塞到嘴裡, 秒變小賊。
聽完她的介紹,盧象升沉默不語,心中有些不解,很多事情說不通。
克扣軍餉是家常便飯,沒什麽好說的。戰時,官兵糟蹋婦女,殺良冒功也是有的,不足為奇。
只是作為總兵,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還是軍戶的後代,絲毫不加以掩飾,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何況還是薊遼總督和欽差大人即將親至,到底是為了什麽……
薊遼總督吳阿衡得知皇帝派人前來勞軍,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崇禎帝秀逗了?一無戰事,二無凱旋,不符合勞軍的慣例。
再說,你都窮成那樣了,還有閑錢勞軍,補發些軍餉他不香嗎?
盧象升畢竟是奉旨勞軍,他就是再有疑惑也不敢耽擱。收到消息後立即啟程,馬不停蹄地從古北口趕往營州中屯衛。
邊趕路邊琢磨,時間似乎對不上。
擱在往常,勞軍的隊伍至少要走十天半拉月的,這次怎麽一天就到了。難道是有其他的目的?
天色轉暗,落日的余暉把土堡染成了暗紅色,古樸而厚重。一側的山峰帶來的壓迫感,又使得它增添了幾分神秘。
總督吳阿衡,監軍鄧希詔,密雲總兵唐通,帶領眾將立馬土堡的西門,抻著脖子向道路的遠處張望。
漸漸地,一支隊伍映入他們的眼簾,百人左右,一人雙騎。
眾將的心裡極為失落。
說好的車隊呢?牛羊呢?酒肉呢……
唐通都蒙了,萬歲他老人家不會派個人用嘴勞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