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中嶽敏銳地察覺自身處境的微妙,華北若成為下一個淪陷的東北,他輕則降職,重則丟命!
他目光毒辣地看向掌握話局、寥寥數語卻句句鋒刃的英氣後生,“賢侄,華北可還有余地?”
紀耀甫嚴峻地搖搖頭,直指要害道,“華北平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日軍華北駐屯兵以機械化部隊重兵打擊宋哲元部,以宋軍長牆頭草的搖擺性質,軍隊無作戰意志可言,武器裝備還只是次要,華北必然守不住!失陷的時間,可能超乎你我預想!”
孟中嶽一驚,他濃眉豎起,難以置信這個年輕空軍飛行員竟有如此犀利的見識!
在孟中嶽驚詫的目光中,紀耀甫繼續亮出宋哲元這個昔日西北軍閥的底牌,“宋哲元本是西北軍馮玉祥手下一名大將,民國十九年,中原大戰,馮玉祥兵敗下野,而宋哲元帶著西北軍殘部投靠了蔣校長,西北軍殘部隨之改編為二十九軍。
雖然二十九軍隨即在長城抗戰中與日本人交鋒,取得喜峰口大捷,大刀隊“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的誓言震耳發聵。
但隨著駐屯華北的日軍不斷向二十九軍尋釁滋事,宋哲元作騎牆派,兩頭搖擺,對南京中央政府,他一面歸順,一面又作一方華北王,地方自治,使華北成為獨立政權。而對日本,他也是一面妥協,一面敷衍!
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官多田駿早就公開聲明,要“以武力驅逐國民黨和蔣政權於華北之外”,並一直在緊鑼密鼓地引誘、脅迫坐鎮華北一方的頭號地方實力派人物、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脫離南京,宣告華北自治,這便是日軍在建立偽滿州後,策劃華北五省自治達到蠶食華北的政治陰謀!
華北沒有中央軍,蔣校長憂心華北局勢,電令宋哲元加強警惕,預防事變。華北若丟失,宋哲元必然負主要責任!”
“賢侄對日軍侵略動向的判斷十分準確!可歎宋哲元為保自己“華北王”之地位,陷入東北軍主帥的迷局,不認清日軍擴大戰爭的真實目的,態度搖擺,舉棋不定,對日軍心存幻想,一心求和,浪費寶貴的備戰時間,喪失了最有利的作戰時機!官兵的戰鬥意志也消磨殆盡,正中了日軍的下懷!”
孟中嶽如夢方醒,沒想到自己又跟錯了昏君!
他如坐針氈,話語急切道,“依現在危局,東三省、熱河、察哈爾已經淪入日人之手,華北、華東、華中危局也不可久固,上海是拱衛南京的門戶,東臨黃海,南臨杭州灣,北接長江入海口,這三面環水的地理,若要打到上海,不是一個理想的戰場啊!
日軍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航空母艦、艦載飛機、海軍陸戰隊、重火艦炮,這些從日本本土或長江各口岸江面駛向上海,進行包抄,只怕我國守軍難以抵抗日軍侵略軍登陸!
且上海眾多租界,戰區無法涵蓋上海全境,必被公共租界、法租界分割,戰場狹窄,我軍將在兵員調集、後援跟進、最利撤退方面處處掣肘!
孟中嶽不愧保定軍校炮兵科出身,戰略術養深厚,經紀耀甫一引導,很快悟出了戰場的主要陣地在南方,甚至未雨綢繆地預測到未來上海戰場的險峻!
在旁聚精會神聽孟中嶽和紀耀甫軍事論證的兩位老先生,話語不由得緊迫,他們低頭商議,“希齡兄,中日戰爭一觸即發,戰火要燃燒到上海,我們都將陷入危險,應及早權衡,找避險之地啊!”
“上海一旦淪陷,日軍將直搗黃龍,
國都南京也不保啊,北方已佔,我們只能往南,去香港,或下南洋!”孟希齡斟酌道。 “南方濕熱,南洋飲食風俗習慣與內地不同,恐難適應,不如往西入川!犬子目光敏銳,他認為將來西南是中國抗戰的大後方,重慶會成為陪都,我們不如遷往重慶!”紀弗之提議道。
“四川荒涼之地,長沙、武漢、廣州或許更宜居住?”孟希齡問。
“世伯,長沙、武漢、廣州非穩固之地,若因戰事推進擴大,極易淪為日軍囊中之物!
因武漢地處中原,六省通衢,自古兵家必爭之地,又處長江沿岸,日軍軍艦可以沿長江快速抵達,可以說武漢無險可守!
而廣州作為華南長江港口,防守同樣不易,遭日軍強大的海空火力攻擊在所難免。再說長沙,它處粵漢鐵路要衝,又為西南門戶,軍事戰略位置重要,必定成為國民軍的主戰場之一!
孟希齡賞識的目光看向頭腦清晰的紀耀甫,征詢道,“賢侄意下如何?“
“重慶南臨長江、北接嘉陵江,便於陸路阻斷時,通過水路運輸物資和情報傳遞, 地理也與陝西、湖南、貴州、湖北等地接壤,亦不至於被徹底封鎖,失去跟外界聯絡。
且重慶多山、多霧,可以抗擊日機轟炸,機械化武器不易進入,易守難攻,再加之蔣校長的心腹劉湘在四川主政,便於中央軍和政府機構進駐。”
“唉,勝也罷,敗也罷,我們就是不要跟他講和,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軍民同心,抗戰到底,就有機會翻盤!”
孟希齡慨然長籲,激昂地拄著自己手杖在陶瓷地磚上來回踱步。
“賢侄,我們孟、紀兩家是世交,你又有遠見卓識,我們都聽你安排!”孟希齡當場拍板。
孟中嶽健朗大笑,高興地一拍桌案:“甚好!耀甫,你說說具體的謀劃!”
“甫兒,既然我們兩家在西遷入川上達成共識,下一步家眷和產業怎麽安排?”
紀弗之亦完全悅服兒子對時局之審時度勢,當即催促紀耀甫作出縝密安排。
紀耀甫口中斟酌著言辭,權衡利弊後,決定把西遷地點定在重慶這座西南山城!
畢竟雲貴交通尚不發達,發展產業還須在水陸便捷的重慶。
“孟師長,你在重慶可有可靠的人脈?”紀耀甫鄭重地問。
“我有個保定軍校同校的侄兒分在重慶警備衛戍部任少校保防處副主任,他有一定人脈,我們去了重慶,可以找他打點!”
“我們先派個能乾的夥計,去那邊打打先鋒,物色好兩家的住宅,包括當地的產業,位置好的鋪面都悉數了解,我們再親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