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
紀耀甫收了黑傘。
父子倆依次步下四十級石階,石階上打濕的白薔薇花瓣和梧桐葉子已被傭人清掃。
紀弗之頭戴禮帽,手執文明執,氣質儒雅地走在前面。文明杖輕敲卵石,發出“篤篤”的聲音。
紀耀甫長腿邁步,有意縮小步伐,挺直的脊梁露出軍人風骨。
“紀老先生,請。”司機恭順地打開車門。他姓安,紀家時常雇他的車,也有些熟絡。
“安師傅,去范園12號寓所。”紀弗之父子坐進後座。
安師傅用曲尺擺弄了一下操作杆,這才發動車子,向市區馳去。
紀耀甫坐在高高的車廂,看著這老式的美國福特公司生產的轎車,心想這時福特汽車公司已經采用流水線作業,生產成本大大降低,這台的售價大約是2000多美元,按照此時的匯率,1美元換3元法幣,以父親每月320元的薪資,大約2年的薪資。對比這時的物價,父親一年的收入相當於中央軍部隊少將的工資水平,比四川一個擁有百畝農田地主年收入還高。
依現在購買力,在此時的國都南京購買一套200平的西式兩層樓房,大約需要7000至9000多元不等,也即父親2到3年的薪酬。
所以,此時的教授多住帶花園的洋房或別墅,有的自購地皮,按南京政府頒發的統一建築規劃,設計西式帶花園的兩層樓房或西式帶庭院的平房。
這是一個對文化學者十分友好的時代,教授足以一人工作,養活全家。
而在國軍部隊,自1932年開始實行國難餉章制度後,各級軍人的薪資略有不同程度地減少,上將月薪銳減到240元,依次遞減,到下層士兵手中,上等兵每個月8.5元,一等兵7.5元,二等兵只有7元。
因各軍經費用來源不同,各級軍官和士兵工資差距明顯。如財政部所轄的的上海稅警總團和陳誠的第18軍,經費很足,照常發全薪或打九折。
但在地方軍閥部隊,有的經費困難,就會出現克扣士兵軍餉的情況。如駐防湘西的第34師官佐士兵無固定按月發過薪俸,少則拖欠一兩個月,多則半年甚至更久。一些地方軍官家裡人口眾多,光靠月薪無以為繼,甚至出現了營長因為生計困難,不得不把女兒送人的情況。
到抗戰後期,隨著戰局的深入,到1943年後,時局已十分艱難,物價飛漲,當地一碗面條就要3元,一個少尉一個月30元,只能吃10碗面,而一個二等兵月薪7元,只能吃兩碗面,豬肉一斤14元,上校的工資只有290元,高級軍官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裡去,肉也很少吃。
戰局中,嚴重的通貨膨脹讓軍人收入不斷下降,更加上拖欠發放,普通士兵長年吃不起肉,體力很差,1944年美國專家曾為1200名士兵體檢,結果57%的士兵營養不良。
而因為收入的不斷下降,一些部隊乾脆搞起了走私和貪汙。高級軍官吃空餉的現象也越來越嚴重,士兵逃亡違紀的現象不斷增加。軍隊的士氣和戰鬥力受到極大損傷。
紀耀甫目中有絲悲涼,他悲歎為國捐軀的那些底層軍人,他們的收入甚至比不上苦力或車夫,社會地位略優乞丐。
這確實是一個被民族虧待的群體!
他們用生命和熱血前仆後繼地牲犧,卻沒有換來更好的物質待遇,甚至戰後那些幸存的老兵,他們終其一生,也過得十分淒苦。
他前世在報道上看過一些抗戰老兵,八九十歲的老人撿垃圾為生,一生未娶,孤涼一世,心裡真不是滋味! 少數富裕的中央軍,如胡宗南、湯恩伯等部隊,因經費充足,加之有一些生產或商業收入,故這些部隊對士兵還算不錯。胡湯等部均會給軍官士兵興建眷村,安排家眷。但大部分部隊是沒有機會享受的。
紀耀甫想著未來戰事中飛漲的物價,愈發覺得作為一名帶軍作戰的高級軍官,不光要有戰略戰術,還要學會搞錢,讓軍中將士改善待遇、提振士氣!
怎麽開掘財源?
準確地說,如何快速獲得他第一桶金,積累原始資本?
他目光掠過被譽為十裡洋場的租界外灘,日軍佔領租界之前,外灘一直被英租界和法租界佔據,並分別被叫作“英租界外灘”和“法蘭西外灘”。
在法租界海格路一帶,商會、錢莊、舞廳、百貨大樓、各式老字號點心店鱗次櫛比,大壺春點心、佳家湯包外人頭攢動。
臨街的商鋪外,有個耍蛇人手裡驚險地耍著一條花蛇,周圍的看客拍掌連聲叫好。拉黃包車的夥計,快步如飛,像一頭辛苦的騾子,穿梭在大街小巷。
照相館的櫥窗內,擴印著一張影星楊耐梅和名媛的照片,紀耀甫目光一掃而過,這個時代的名媛氣質不俗,大抵冰清玉潔、貌美如蘭。
待汽車轉過幾個彎,開進了海格路,路面清靜雅致了許多。寬闊的道路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街邊上行人寥寥,偶見一個穿白色圍裙的女傭,手裡牽著三條大犬為主人遛狗。
路邊還停著幾輛福特牌轎車。
車子駛進了范園,園區樹木蔥鬱,環境清幽,建築多為英國式、法國式、西班牙式三層花園別墅,每一套都有自己獨特的設計。作為上海灘最頂級的花園洋房區,這裡住的都是社會名流和頭臉人物。
紀耀甫饒有興致地看著其中一幢4號法式別墅。
紀弗之介紹道,“甫兒,這4號房主是浙江興生銀行行長蔣抑卮的住宅。”
紀耀甫點點頭,心想果然財力雄厚。
他轉眼又看向8號一幢中西合璧的三層洋房,花木樓台俱全。
“這幢屋主是上海青幫頭子張仁奎。”紀弗之淡淡介紹。
張仁奎?
紀耀甫略一震驚!
張仁奎被蔣校長譽為“軍界宿星,幫會元魁”,一位教父級的人物,連黃金榮都是他的弟子,杜月笙是他的徒孫,張嘯林則是他的師侄。
他在全國擁有徒子徒孫三萬多,遍布軍政各界,韓複榘、蔣鼎文、陳光甫、錢新之、韋敬周、夏奇峰、林柏生等等,幾乎個個身居要位。
“他可是一位呼風喚雨的的江湖奇人!”紀耀甫讚歎道。
紀弗之聊起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侃侃而談, “張仁奎是清廷末年山東頭名武秀才,八國聯軍入京時,曾護送慈禧西逃。他拜青幫“禮”字輩沈淦為師,成為“大”字輩,並加入同盟會。”
“張仁在上海隱居時,成立了“仁社”,與黃金榮的“榮社”,杜月笙的“恆社”三足鼎立。他在江湖,德高望重,上海灘各幫會一旦與軍界、政界發生矛盾,幾乎都要找張老太爺出面調解。他的徒子徒孫們遍布軍、政、商、學各界,且多屬名流。”
“民國十七年,張仁奎在南通收上海法租界巡捕房華探督察長黃金榮為徒。黃金榮原先並非青幫卻仗勢擅自收徒,說他屬於天字輩,比大字輩還多一劃,引起了青幫不滿。後來在上海青幫大字輩高士奎、曹幼珊等人的竭力勸說下,黃金榮才下了決心向張仁奎投帖拜師。”
紀弗之頓了頓,熟悉掌故地說道,“民國十八年,中國國貨銀行總經理朱成章遭綁票,曾哄動上海,銀行界人人自危。結果,由交通銀行錢新之請出了張仁奎,利用張仁奎的聲威震懾青幫流氓,方才平息。”
“不少商界人士、軍政官員得悉張仁奎是青幫大字輩又是黃金榮的師父,為了尋求保護或謀求發展,紛紛前往拜師,其中有國民政府交通部高級官員韋作民和張競立。張仁奎收韋、張二人入幫後特許他們在南京設立文社,以交通部官員和複興社成員為主要發展對象,向政界擴張他的幫會勢力。”
紀耀甫聞言暗暗一驚,青幫在上海勢力之眾超乎他前世的了解,如果抗戰中能運用這部分勢力,那將是一支不小的抗戰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