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走出院子,正好遇上驚魂未定的岑衣。她看到靈均,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將頭埋在她懷裡。靈均看了一眼忙碌的大院,便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院子周圍擠滿了人,中間空出來的地方,停放著幾副擔架,擔架上面的人大多血肉模糊,有的肢體已經殘缺不全,猙獰的傷口像是被某種野獸強行撕開的。有幾個大夫模樣的人正在忙碌,外面還不斷有擔架抬進來。
“沒事,不用怕。”靈均用另一隻手將岑衣攬在懷裡。岑衣並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呼吸仍然很急促。靈均把她帶回了楚子倩的院子。
“岑衣姐,怎麽了?”
“……”
岑衣還是說不出話來,靈均叫來兩個侍女,但是她們的樣子比岑衣糟糕的多,渾身發抖,有一個已經被嚇哭了。靈均隻好自己給岑衣倒了一杯水。
“你們兩個去們口站著。”靈均打發走那兩個侍女,讓她們留在這裡只會讓岑衣和楚子倩更害怕。接著她又對楚子倩說道:“小姐,我出去看看出了什麽事,很快就回來。你們待在這裡,在我回來之前什麽也別問。知道麽?”
楚子倩還是第一次看到靈均這麽認真,她點了點頭。
靈均回到那個停放擔架的院子時,管家正在驅趕那些圍觀的人。掃了一眼院子裡的人,似乎都不太適合提問,靈均乾脆朝管家走去。
“還在這裡幹什麽,沒聽見嗎?快點回去,湊什麽熱鬧!哎喲!”
懶得理會管家的呵斥,靈均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驚人的力道讓他馬上老實了下來。
“問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楚家的商隊被一頭熊襲擊了!”
簡明扼要的回答。靈均放開管家,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徑自去檢查了一下屍體,然後就回去了。岑衣和楚子倩還坐在一起,楚子倩緊緊握著岑衣的手,焦急的道:
“岑衣姐,到底怎麽了,你說句話呀!”
然而任憑楚子倩怎麽叫喊,岑衣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手攥的緊緊的,還在發抖,甚至有一種奇怪的冰冷,讓楚子倩更加害怕。
岑衣隻覺得腦子裡天旋地轉,聽不見也看不清,唯有被撕裂的肉體依舊清晰的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淋漓的鮮血蔓延到她身上,那麽冷,那麽冰……
突然,一種溫暖的觸感包裹住了她,彌漫在眼前的鮮紅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平靜而溫柔的面孔。
“靈均……”
“不用害怕,有我在。”
“嗯。”
岑衣乖巧的靠在了她的懷裡,任由那溫暖的懷抱將她包裹。
第二天,襲擊事件已經在縣裡傳開了,引起了不小的風波。這一帶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很多人連熊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經過一番添油加醋的口口相傳,很多人都覺得那不是一頭普通的野獸,而是某種帶有神秘色彩怪物。很多迷信的說法一時間大行其道,有不少人要求衙門去請驅邪師處理此事,給衙門添了不少麻煩。但很快,這些流言蜚語又悄無聲息的沉寂了下去,人們又開始相信那只是一頭普通的野獸。不知道這是不是衙門工作的成果。
岑衣在楚子倩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回去,但是也沒有在家裡待多久。岑震在衙門有臨時的房間,忙碌的時候乾脆就在衙門住下,出了這種事,他肯定是不會回家的。家裡只有幾個老仆人,都是踏實肯乾、沉默寡言的人,
沒事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家裡實在太冷清了,平時還好,但出了這種事之後,這樣的環境總讓岑衣心神不寧。她在自己的房間閑坐著,沒有心思做事。等到仆人送來午飯的時候,岑衣已經忍受不了心裡那種煩躁不安的情緒了。 “給我收拾幾件衣服,送到楚家去。我到那邊住幾天。父親若是問起,如實回復就是。”
楚家無疑是這起襲擊事件的中心,有一大堆麻煩事要處理。商隊成員的家屬很多一早就來了,有的已經將屍體和賠償金領走,有的還在焦急的等待消息,衙門派了幾個人在這裡幫助料理。
不同於家裡的忙亂,楚子倩的小院子倒是一片風平浪靜。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反正楚子倩幫不上什麽忙,把院門關好,在裡面好好待著,吃好睡好不添麻煩就很好了。而且楚子倩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她對事情的嚴重性似乎並沒有清楚的認識。
這對靈均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反正不用被拉出去幹活,在這裡好吃好喝有什麽不好?只是楚子倩悶得慌,多半要折騰自己。雖然這位祖宗還是很好哄的,耍點把戲就能把她唬住,但靈均還是覺得好麻煩,打擾到自己睡覺可就不好了。
這不,吃完午飯,正是該好好睡一會的時候,楚子倩卻非要拉靈均陪她玩。正當靈均犯難的時候,救星的氣息已經靠近。
靈均:“小姐,岑衣小姐來了。”
楚子倩:“瞎說。哪呢?”
靈均:“快到了。你現在去門口嚇她一下還來得及。”
楚子倩:“真的?”
靈均:“你要是還猶豫可就沒機會了。”
楚子倩:“不許騙我。在這裡等著。”
楚子倩將信將疑的走到院門口,確實聽到了腳步聲,已經很近了。但是不是岑衣還很難說,不過嚇一嚇總沒有壞處。
楚子倩:“嗚哇!”
岑衣:“啊!子倩,你幹什麽!”
楚子倩:“岑衣姐,你真的來了?”
岑衣:“怎麽,你知道我要來?”
楚子倩:“她知道……誒,人呢?”
楚子倩回過頭,靈均已經不見了蹤影。她氣惱著,揚言等她回來好好的懲罰一下她,而沒有注意到岑衣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楚家那麽大,但能躲起來睡個安穩覺的地方還真不好找。乾脆到外面去好了。打定了主意,靈均慢慢往大門走去。門口有兩個衙役站崗,靈均路過時,他們正湊在一塊聊天。
“擱這兒站半天了,累死我了。”
“知足吧你,討了這麽個閑差兒。難不成你想去抓那畜生?”
“可別,混口飯吃,哪值得冒這險。”
“誒,我說,咱們都在這,‘那戶’怎麽樣了,有人盯著麽?”
“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女人昨天晚上突然跑到這來了,也不知道幹什麽,來了又回去了。我讓三兒跟著她。早上三兒回來說她病了,還挺重的,估計沒幾天好活了。”
“唉,死了也好,咱們也好過。只是到了那邊,別記著咱們的帳就好。”
“關咱們什麽事,都是上面的意思。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也不怕遭報應。”
“小點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靈均來到墨慈家的小屋時,覺得這裡好像比以前更破敗了。午後的陽光太強,在地裡勞作的人大多都回家了。靈均的聽覺非常敏銳,遠處人家午睡的鼾聲清晰可聞。但墨慈家的小屋卻沒有一點動靜。靈均直接推門而入,躺在床上的人總算有了反應。
魏靈韻看到靈均,還想坐起來,竟然沒有成功。僅僅一夜,她的身體就虛弱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魏靈韻對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比她預料的快了些。多年的顛沛流離、風餐露宿和難以想象的繁重工作早已耗盡了她的精力,只需要一點折騰和刺激,就可以讓她的苦難早點結束。放棄了起來的想法,她就這樣躺著,勉強跟靈均說活。
魏靈韻:“是你。可惜來的不巧。”
靈均:“那你覺得我該什麽時候來呢?”
魏靈韻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也罷。既然來了,我有些問題要問你。”
靈均:“說說看。”
魏靈韻:“米達拉莫,真的存在麽?”
靈均:“以前存在。”
魏靈韻:“你有什麽證據?”
靈均:“我來自那裡。你們那位主教也一樣。不過現在米達拉莫應該已經毀了。”
靈均不知道魏靈韻並沒有聽進她的後半句話,她看到她在笑,還以為她堅定了自己的信仰。魏靈韻沒有回話,又閉上了眼睛。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看起來瘋瘋癲癲的。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了,聲音聽上去有些瘋狂,但由於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所以並不是那麽誇張。
“果然,果然,我是罪有應得!都是我的不忠,害了你們,害了所有人,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是罪有應得!”
看著魏靈韻現在的樣子,很難相信她平時竟是那樣隱忍沉著。靈均見過不少安泰人,但魏靈韻還是最獨特的一個。看起來,她曾經對安泰人的信仰持懷疑態度,現在她把自己遭受的苦難全都歸結到自己對信仰的不忠上面來了。雖然在靈均看來,他們對米達拉莫的信仰是源於他們的無知。
在南亞次流浪多年,關於最初踏上這片大陸的四位神明的事,靈均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巴卡羅拉領導著多蘭,阿塔穆是穆王國的實際掌控者,朱諾在安泰停留過一段時間,在安泰滅國之前就離開了,和多克尼婭一樣下落不明。從很多已經獲得的線索來看,她在安泰當了主教,宣傳達斯拉莫的故事,試圖讓安泰人像曾經的米達拉莫人一樣信仰他們。事實上她也的確做到了。不過這也引起了巴卡羅拉的注意,並最終導致安泰為多蘭所滅。在滅掉安泰之後,安泰人所信奉的達斯拉莫的故事便被列為異端邪說,遭到全面禁止。在巴卡羅拉的授意下,流亡至多蘭的安泰人受到了不少“特別關照”。或許巴卡羅拉的本意並非如此,但這些命令層層傳達,多少會被扭曲,最終造成了安泰人在多蘭遭到迫害的局面。
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跟魏靈韻說話了,靈均用了一些手段,讓她平靜了下來。她還在喃喃自語,都是一些自責的話,沒有什麽意義。靈均不再理會,徑自離開了。
魏靈韻去世的消息如同一顆微小的石子投入大海,沒有引起任何可見的波瀾,只有寥寥幾人關心此事,他們大多都因此松了一口氣。柬川縣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最近發生的兩件大事上,其一自然是楚家的商隊被襲擊的事,而其二,則是恆家公子科場高中,不日便將載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