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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第八章 翦伯伯
  我回到屋裡時,櫻子正和老板娘聊得起勁,見我回來,櫻子笑了笑:“你不買幾盆?也沒有看中的?”

  我剛要回答,打門外進來一對六七十歲的老年人,看樣子是夫妻。老板娘一見來人就歡快地叫了起來:“喲!翦老伯、王阿姨,你們來了,怎麽這麽晚?”

  被叫作翦老伯的老頭把肩包解下來放在凳子上,喘了口氣說:“本來下午就該到的,哪想車子在路上拋錨了,折騰了好半天——還有沒有飯,老板娘,肚子餓死了,先吃點飯再說。”

  “我這就給你們弄,翦老伯、王阿姨,要不你們先進房,還是老房間吧?”老板娘說著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一把鑰匙遞給翦老伯。

  “好的好的,就老房間,我也住慣了。”翦老伯從老板娘手裡接過鑰匙,拉著老伴的手往樓上去了。

  “常客啊?”老夫妻上樓後,我問老板娘。

  “是呀,這對老夫妻每年都來幾次,一住就是一兩個星期,夏天的話,他們要住一兩個月呢!說是來這兒避暑、休養。”

  “退休了,來這裡住住倒是很好,環境不錯,空氣不錯。”我對櫻子說。

  櫻子笑而不語,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老板娘接口道:“是呀!真不錯的,我們家還有兩對長住客呢,一來都是住個把月的,再過一段時間天熱了,恐怕他們也快來了。”

  說話間老夫妻下樓了,他們坐在旁邊一張桌上。這時我才有機會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對老夫妻,只見老頭身穿灰色運動裝,顯得很精神,氣色也不錯,黑白相間的頭髮修成了平頂,根根直立著,一雙不大的眼睛略顯浮腫,而下巴上又短又硬的胡須幾乎全白了。老太太則穿一件淺藍色的運動裝,稍稍卷曲的短發不知是不是染過的,像一潑濃墨似的頂在頭上,白白淨淨的臉有點發福,一雙眼睛倒是很有神。

  翦老伯朝我們這邊看看,微笑著點點頭,這是陌生人之間首次見面,不便於交談時的打招呼方式,我也朝對方微微點頭。

  老夫妻的飯菜端上來了,翦老伯對老伴說:“肚皮餓了伐(嗎)?快切(吃)。”這回我聽得分明,他是說的上海方言,身在異鄉能聽到鄉音,這是所有旅途中的人感到最親切的。

  “是我們上海人。”我對櫻子說,櫻子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盡管說得很輕,但這句話還是被老夫妻聽到了,他們同時抬頭朝我看看,眼裡露出一種他鄉遇故人的喜悅。

  “儂(你)也是上海人?”翦老伯投過來一絲微笑,用上海方言問道。

  “是呀!”

  “啥個區額(的)?”

  “MH區。”

  “哦,阿拉(我們)是CN區,鄰居。”翦老伯自我介紹。

  “退休了到格種(這種)地方來蹲蹲(住住)蠻適意(很愜意)額。”

  “是呀!我跟阿拉老太婆一年要來幾趟嘞。哎,不過小青年到格種地方來的蠻少額,弄得農家樂賽過養老院,哈哈!”

  “是呀,阿拉是到別地方去,經過此地,住一夜天(一晚上)。”

  “明朝就要走啦?”

  “嗯!”

  在我們的交談稍微停頓一會兒之際,翦老伯的老伴王阿姨輕輕地問:“老頭子,今朝勿弄點酒吃吃?儂勿是帶了嗨嘛。”

  “哎!我倒是肚皮餓昏特了,急了先切飯——老太婆,幫我到房間裡拿一瓶來。”

  王阿姨起身上樓去了,不一會拿著一瓶紅酒下來。

  翦老伯接過酒瓶,突然愣了一下:“要西(要死),出來的辰光想好額,最後還是忘記特帶開瓶器了——老板娘,幫我拿個開瓶器。”

  老板娘應聲從廚房裡出來:“翦老伯,要開瓶器?好,我找找看。”說著拉開櫃門找起來。

  “開瓶器怎麽沒有了?不會是昨天一檔客人拿錯了!全都喝得稀裡糊塗的。”老板娘半天沒找到開瓶器,嘴裡嘀咕道。

  我解下腰間的鑰匙圈遞給翦老伯:“老板娘,不要找了,我這裡有。”

  翦老伯找出我鑰匙圈上掛的微型開瓶器,笑了笑:“嘎(這麽)小,能開伐?”

  “我來幫儂開。”我說著接過翦老伯手裡的酒瓶,也是費了不小的勁才把酒瓶打開,翦老伯接過酒瓶連聲道謝。

  “老板娘,給我拿兩隻酒杯。”他回頭叫道。

  “拿兩隻酒杯做啥啦?”王阿姨不解地問。

  “一噶頭(一個人)切沒勁——”翦老伯說完扭頭朝我看看:“哎!格位(這位)小青年,一道弄點酒切切,大家同鄉人,鬧猛鬧猛。”

  我推辭道:“我勿切了,明朝一早朗廂(一早上)還要開車子。”

  “格有啥關系,一覺睏好酒精老早就散發特了,來來來,勿要客氣,一家頭切酒厭氣(無聊)煞了,就算陪陪我。”

  王阿姨在一旁笑了起來:“阿拉迭個老頭子就是歡喜鬧猛,來嘞屋裡廂(家裡)切酒就是要到處尋人,實在尋不著人就撥(把)女婿叫過來。哎喲迭個女婿撥伊弄煞(弄死)特了。”

  我猶豫了一會兒,看到翦老伯這樣熱情,也怕掃了他的興,點頭道:“好吧!翦伯伯,我就陪儂切——櫻子,你先上樓休息吧,我陪翦伯伯喝一會酒。”

  櫻子點了點頭,往樓上去了。我叫醒了正在桌底下酣睡的考拉,把它栓到院子裡去,一路上它嘴裡一直“嗚嚕嗚嚕”著。

  王阿姨在一旁嗑著瓜子,我和翦老伯邊喝邊聊開了。

  “儂貴姓啊?”

  “我姓杜。”

  “噢!小杜——剛才伊位(那位)是女朋友還是老婆?蠻漂亮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啥額儕(都)不是。”

  兩人同時投來驚異的眼光,翦老伯驚異了一會兒啞然而笑:“噢,我曉得了——小夥子,不過要當心哦!”

  我明白翦老伯說話的含義了,可我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釋,這種故事會有人相信麽?我轉了話題:“翦伯伯退休幾年了?”

  “剛退休兩年,我老太婆退了十幾年了。”

  “嗯,蠻好,趁現在跑得動,多出來白相相(玩)。”

  “我是來嗨(在)還債。”

  “還債?”

  “是呀!欠我老太婆的債,準確地講是兌現承諾。”翦老伯把“兌現承諾”四個字改用普通話說,然後含笑朝老伴看了看,“當初我跟伊談朋友辰光就承諾過,退休後要帶伊周遊世界。剛退休格年,阿拉到歐洲、澳洲、美國兜了一圈,還有日本、韓國也儕去過了。”

  “倷(你們)蠻想的穿。”

  “是呀,現在勿想的穿還啥辰光想的穿。”王阿姨插話。

  “孫子孫女咯啥不需要倷帶伐?”

  “阿拉就一個孫女,上小學了,伊外婆帶了嗨。”

  王阿姨接著翦老伯的話頭:“小辰光從養出來一直到上小學儕是我帶額,阿拉老頭退休以後就交班了,反正親家伊拉勿歡喜出去白相(玩),阿拉一直要出去額,所以就交班了。”

  “格能嘎(這樣子)倒蠻好,大家輪流帶。”

  翦老伯抿了一口酒:“講實在額,現在一塌刮子(一共)就一個小人,四個老額帶一個,輪流帶帶也不切力,勿像老早(以前)小人多,帶了大額還要帶小額,撥伊(被他)弄也弄煞特了。”

  “所以呀,現在老人出去白相額機會多了。”

  “是呀,現在出去白相,碰來碰去都是老頭老太,小青年麽勿大歡喜遊山玩水,歡喜往大城市跑,往外國跑。”

  “我倒是歡喜有山有水額地方。”

  “是呀!我也格能嘎想,爬山老切力額,趁年紀輕,先撥要用體力的地方白相特,到年紀大了跑勿動了,再跑跑勿切力額地方。”

  “翦伯伯國內景點差不多儕白相過了?”

  “除脫(除了)XZ沒去過,別地方差不多儕去過了——哎!小杜,儂格次(這次)是要到啥地方去啦?”

  “我要跑遠唻,可能要一直跑到雲南。”

  “一噶頭開車子跑嘎遠?儂興趣倒蠻好,勿上班啦?”

  “我啊,相當於自由職業者,無所謂上班勿上班。”

  “倒蠻開心額,勿像阿拉年紀輕額辰光,一天八小時拚命額做,難扳(難得)有機會出來白相。”

  說到這兒,王阿姨又有插話的機會了:“阿拉老頭子就是額勞碌命,上班額辰光賣力是賣力得不得了,結果啥好處呢!人家跟伊一道參加工作額,到後來儕升啥額科長處長了,伊直到退休還是個小小科員,生活(工作)又做的不比人家少。”

  “是國企伐?”我問。

  “毋沒錯,是國企。老早我毋沒退休額辰光跟伊一個單位額,交關事體我是看勿慣,官勿管大小,先官僚起來再講;事體勿管大小,先推脫伊再講;功勞勿管大小,先搶了再講;有問題勿管大小,先撇清自家再講。真是額……”

  翦老伯抿了一口酒,朝老伴看看,想說什麽,但話頭還是被老伴搶去了:“伊迭額人我一直講伊智商高情商低,勿曉得處理好人際關系,從來勿懂得拍馬屁,儂學歷再高也毋沒用,智商再高也毋沒用。隻怪伊迭個姓太好了,翦,格也就算了,偏偏名字要用個‘丹’字,乃麽(這下)好唻,翦丹簡單,就永遠格能嘠簡單下去了。”

  我被王阿姨的話逗笑了:“勿錯勿錯,人是要簡單些好,太複雜就切力了。”

  翦老伯歎了口氣:“是呀,我也是格能嘠想額。想當初阿拉爺(父親)幫我取迭個名字,就是為了讓我簡簡單單做人,不要刻意地去追求什麽功名利祿。我格輩子活到現在七十歲不到,也確實是格能嘠過來額。老早來嘞(在)單位裡,人家儕講我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阿拉單位一塌刮子(總共)三百多人,一些高層領導跟其它部門的同事還一直搞不清爽我額名字。退休額辰光勿是要發糖嘛,我第一次進了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握牢我的手,‘老’了半日天,勿曉得我姓啥,哈哈哈!”

  王阿姨笑著補充:“伊還有勁唻,不但單位裡人叫勿出伊額名字,小區裡鄰居跟保安還儕叫勿出伊額名字,但是阿拉屋裡廂養額一條狗,鄰居跟保安倒儕叫得出伊名字,儂講有勁伐?哈哈……”

  翦老伯訕笑著:“不如狗的名氣響。”

  “還有唻,”王阿姨越說越來勁,“‘非典’伊年,進出小區老嚴額,有次伊出差幾天后回屋裡廂辰光,門口一位保安攔牢伊,老警惕額盤問伊進去尋啥人、做啥事體,他捱了半日天才憋出一句‘尋我老婆’。伊回來講撥阿拉聽,我跟兒子儕笑煞特了。”

  我笑著聽完王阿姨的敘說,然後看了看翦老伯:“其實我看來翦伯伯屬於伊種大智若愚的人,儂一生當中肯定有一些讓人肅然起敬額地方。”當然其中兩個成語上海話說不上來,我是用普通話說的。

  “迭額……”翦老伯撓了撓頭,“我自家還真沒有覺著。”

  王阿姨把手裡抓的一把瓜子放到桌上,然後拍了拍手,拉開說長篇故事的架勢:“要格能嘠講,倒還真有,比方講,汶川地震格年,伊向單位請了年假,從銀行提出五萬現金,自己開了部車子趕到汶川,想去幫忙,結果人家不讓進去,伊就把鈔票捐特了。回來辰光差點連汽油費都不夠,勉強撐到上海,儂講伊有勁伐?

  “還有一次,伊到外頭聽完一個講座回來,走到一個弄堂口辰光,只看到從弄堂裡竄出一個披頭散發額女人,一邊叫救命一邊赤著腳狂奔,後頭十幾米開外一個塊頭大來西額男人舉著把明晃晃額菜刀追伊,弄堂口交關(許多)人夾道歡送一樣額看牢兩人先後奔出去。格隻憨棺材麽看到了,就上去攔牢迭個男人,啥人曉得伊額男人發瘋一樣,拿起刀就要往伊身上砍,(王阿姨說這段話的時候手一直指著自己的老伴)乃麽好唻,手臂膊被人家劃了一記, 血嗒嗒滴。一直到警察趕過來,才掐牢(抓住)了伊額男人。後來再曉得,迭額(這)就是一起夫妻糾紛,鬧到男人情緒失控才動了刀。伊額男人拘留了十五天就放出來了。阿拉老頭尋上門去要伊拉為自己手郞廂額傷跟請了幾天假撥一個講法時,撥伊拉夫妻兩家頭一道罵了出來。儂講格隻老頭子壽頭呱唧(戇)伐?”

  在王阿姨敘說時,翦老伯只是一口接一口喝酒,臉上淡淡的,好像老伴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還有唻,”王阿姨一說就有點刹不住車,“伊現在結棍唻,年紀輕額辰光就講要寫小說,結果沒看到伊一個字。現在退了休了,倒真額寫了一本小說了,講伊年輕辰光一些風流韻事,哈哈哈。迭本書今朝沒帶,否則送儂一本看看。”

  “翦伯伯真來賽(真行)啊!”這時我對翦老伯真的是有點肅然起敬了。

  “你們還沒休息?”老板剛剛從後院忙完他那一大堆盆景回屋,笑嘻嘻地問。

  我看了看手表:“喲,十點半了,辰光勿早了,翦伯伯、王阿姨,倷早點休息伐,有機會阿拉再聊。”

  “好額,阿拉也是有緣分,聊了蠻開心,有機會上海碰頭,我再請儂切酒。”

  王阿姨也站起身來,把桌上的瓜子殼擼到一隻馬夾袋裡:“是呀,明朝還要開車子,蠻煞肚(累)額,儂也早點休息伐!”

  老板娘提醒道:“要不要把那隻狗牽屋裡來,院子裡夜裡涼。”

  我點了點頭,來到院子裡,把已經睡意朦朧的考拉半推半抱地弄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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