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白尾一卷,拿住了白淨琉璃瓶,看著質地,也不像是什麽法寶,晃了晃,裡面空空如也,壓下好奇,暫時先收進了玉佛的芥子須彌內。
再看那唐僧手中的黃風怪,被他喝出六字真言,現出了原形,乃是一隻黃毛貂鼠。
隨即唐僧又一卷錦襴袈裟,丟將向了山林黃風陣,袈裟旋轉飛舞了一圈,黃風受到定風珠震懾,如冰雪消融,化為黃沙陣陣落下,揚起了一片塵埃喧囂。
風兒沒了,那猴子被黃沙壓下,四肢如劃水,撲騰了一會兒,露出灰蓬蓬的頭來,兩眼紅腫緊閉,睜也睜不得,忙喊道:
“快尋個眼科先生來哩,叫他把我雙眼醫治醫治!”
玉真卻是拍手言笑,不予理會。
錦襴袈裟飛了一圈,複又歸於唐僧之手,他將那黃毛貂鼠遞給了玉真,吩咐道:
“你直南而去,可看見有一山,名為小須彌山,山中有個道場,乃是靈吉菩薩講經的禪院,你道我名號,將這貂鼠交於菩薩,他自會拿去見佛祖,明正其罪。”
玉真便將白貓放下,換持黃毛貂鼠。
那鼠因受了真言震懾,樣貌萎靡,渾身瑟瑟發抖,早已嚇破了膽,全憑處置。
唐僧又吩咐道:
“平日打鬧也就算了,此去切勿忘了向菩薩求一藥,名為三花九子膏,可治悟空眼疾。”
那猴子一聞此言,因眼不能視,找不準方向,只能胡亂喊道:
“好師弟,好師妹,哥哥素日裡多有得罪,千萬不要見怪,這眼疾疼起來要命,不比師父的頭痛經差,千萬別害了哥哥啊。”
玉真悶哼一聲,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掐訣施法,騰雲駕霧地飛將而去。
唐僧複又回頭,黃風洞的幾百號妖怪見大王被降,早已乖乖地將那王家小孫女捧了出來,個個伏地不起,求佛爺爺饒命。
江寧雖傷勢未愈,但此時已能走動,落地後,身體巨化,在能力范圍內,變得如犬般大小,邁著貓步走向了那群妖怪,白尾一卷,將女童接過,放在了背上。
那女童與他玩耍過,認得白貓,現在再見,如見了至親,滿臉委屈淚痕,抱騎著貓身,卻是緊緊不放了。
江寧行至唐僧身旁,聽那和尚唱念佛經除邪去障,他再去看那群妖怪,犯下的罪孽一覽無遺地展現在眼前。
只見一股子衝天的血腥光景,扭曲的面孔掙扎其中,乃是一些冤死枉死的生靈,有人亦有妖,死時含怨含恨,久久不散,端是駭人至極。
江寧估摸一算,就肉眼能看見的,怕是有了成千上萬號,忽地對這個世界產生了莫大的畏懼。
弱肉強食的道理江寧明白,人要吃肉,雞鴨魚豬皆為食,這是自然規律,也是生活所需。
反之,動物成妖,也要吃人。
這是爭不清辨不明的道理。
他在黑風山時,因那些小妖老妖不曾屠害生靈,他感觸不深,此時如此血淋漓的景象擺在眼前,就算早就明白了這些道理,心中仍然不免為之震懾。
他再抬頭去看,唐僧早已淚如雨下,自語道:
“我又該如何。”
“昨日他等屠殺生靈犯下罪孽。”
“今日我屠殺他等,又何嘗不是罪孽。”
“若就此放過,他日再犯殺孽,亦是我之罪孽。”
這是江寧第一次覺得自己仿佛能讀懂這個和尚的一點心思了,他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莫大悲傷,只是這些問題層次太高,
暫時不是他能思考的。 白貓只能默默用身體摩擦著和尚雙腿,希望能給他帶來些許溫暖。
唐僧一番自語完,卻是手持九環錫杖插入地面,一道金光圈平地升起,將那些妖怪包圍了起來。
黃風洞的大小妖怪見異象升起,以為和尚要殺了他們,紛紛手持兵刃,面露猙獰,要群起攻之。
可惜無論何種法術神通,遇著了金光圈都生不起效用,好似一片無法之地,任你煉神反虛,還是真一法身,皆泯然於眾。
隨後唐僧就地盤膝而坐,唱念佛經。
只見他字字道出,字字生蓮,那金光圈內應法而生,降下了白雨片片,落在慌亂叫喊的大小妖怪身上,激起了陣陣靈氣白霧,妖怪遇雨,紛紛顯化了原形,是虎、豹、麂、獐、狐、狸、獾、貉……不消片刻,坐了滿地。
而那靈氣白霧乃是他等妖怪多年修為所化,脫離本體後飄然升天,又反哺大地。
眨眼間,方圓幾百裡,土地肥沃草長鶯飛,妖氣消弭仙氣環繞,未來十年百年,不知又將孕育出多少新生命。
唐僧見此,方才唱罷停經,擔憂這等沒了修為的妖怪他日又遭獵戶捕殺,陷入冤孽輪回,又留了一些本事在他等身上, 可以自保無憂。
他一揮手,金光圈散去,一群沒了修為的妖怪跪地謝過後,紛紛四處奔走,隱入了山林。
至於那血腥光景的扭曲面孔,早已掙脫怨念枷鎖,在經文超度下,去了陰曹地府,等待輪回轉生。
唐僧站起身來,手持九環錫杖,望了一眼蒼茫天地,說道:
“回吧。”
江寧點點頭,一甩尾,撈住了眼瞎的猴子,那猴子抓住他的尾巴,當個行路的盲杖,也能分清方向了,忍不住嘴上嘟囔道:
“和尚辦事就是麻煩,一棒子打死不就好了。”
唐僧聽得清楚,卻是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不與他計較,獨自一人走在前頭。
江寧四肢一蹬,趕緊跟上,猴子在後面忙喊道:
“我的好弟弟誒,你慢些走啊,哥哥我實在行路不便哩。”
江寧便放慢了步子,心想這猴子倒是個能伸能屈,眼睛瞎了,脾氣倒是變好了,真該讓他多瞎些時日。
一路磨磨蹭蹭,回到了莊裡,王老兒一家老小見孫女平安歸來,喜極而泣,紛紛跪地拜謝,唐僧逐一扶起寬慰,告知今後此地將再無妖孽作亂,整個村莊霎時陷入了沸沸揚揚的喜慶之中。
而玉真離開小須彌山後,直接返回了莊裡,帶回了唐僧囑咐的三花九子膏,替猴子擦上後,登時就消了紅腫,恢復光明,猴子沒了痛苦,猿形畢露,高興地原地直打圈。
見諸事已畢,唐僧卻是看向了臥在腿邊的白貓,說道:
“取出那琉璃瓶吧,今日我便助你化形。”